张传玮
2019年3月31日,斯洛伐克新当选总统恰普托娃现身斯洛伐克总统府前,拍摄宣传片。
3月31日晚,斯洛伐克国家选举委员会宣布,现年45岁的斯洛伐克知名律师苏珊娜·恰普托娃在第二轮总统大选中以58.40%的得票率击败其竞争对手马罗什·谢夫乔维奇,当选斯洛伐克第五任总统。恰普托娃将于6月15日正式宣誓就职。这位被众多媒体称为“中欧版马克龙”的单身母亲,何以从13名总统候选人中突出重围、以绝对优势登上总统宝座?她的当选又将如何影响斯洛伐克乃至中东欧地区的政治局势?
恰普托娃生于1973年,毕业于布拉迪斯拉发考门斯基大学法学院,长期在非营利公共事务领域担任诉讼律师。她最为人所知的事迹是曾花费十多年时间组织佩济诺克城居民争取关闭一处有毒的垃圾倾倒场,开启了斯洛伐克的公民环保维权活动。她因此在2016年被授予有“绿色诺贝尔”之称的戈德曼环境奖。2017年12月,恰普托娃加入斯洛伐克议会外新兴政党进步斯洛伐克运动,并于次年1月担任该党副主席。2018年5月底,恰普托娃宣布以独立候选人身份竞选总统。
自宣布参选以来,恰普托娃在数次民调中表现良好。在2019年3月16日举行的首轮总统选舉中,她获得了40.57%的支持率,在斯洛伐克全部8个州的投票中获得胜利,以领先第二名近22个百分点的优势进入第二轮选举。排名第二的谢夫乔维奇曾在欧盟担任欧盟委员会主管能源的副主席,他只获得了18.66%的支持率。
恰普托娃是如何在这场政治新人与职业外交官的对决中取胜的?在这场对决中,恰普托娃和谢夫乔维奇虽同为独立候选人,但实则分别获得了议会反对党和执政党的大力支持。为了凝聚反对党的支持力量,选前民调一路领先的另一位反对党派候选人罗伯特·米斯特里克在选前主动退出选举,公开为恰普托娃背书。而属于执政党斯洛伐克方向党的现任总理佩特尔·佩列格里尼及其他内阁高官则多次在公共场合呼吁选民支持谢夫乔维奇。自2018年2月斯洛伐克记者扬·库恰克及其女友遭枪杀的案件被爆出后,斯洛伐克方向党和政府的声誉遭遇重创,这自然也导致选民更倾向于选择反对党主推的恰普托娃。其次,恰普托娃律师出身,她在竞选纲领中重点强调了“司法公正”“养老问题”“环境保护”三大问题,这很好地契合了当下斯洛伐克民众在库恰克案后对“公民正义”的呼唤以及对切身利益的诉求。此外,恰普托娃的政治主张带有明显的自由主义色彩,反对民族主义、主张民族平等的观念为她赢得了国内少数民族,尤其是匈牙利族的支持;而在同性婚烟、女性合法堕胎等敏感问题上的开放态度则帮助她吸引了年轻人的选票。充分的竞选宣传、女性身份的加持也为她的胜选增添了一臂之力。
相比之下,执政党主推的谢夫乔维奇长期在布鲁塞尔任职,对国内形势缺乏充分了解;其竞选纲领偏向保守,无法吸引反建制选民;执政党已然身陷信任危机,自然也无法为他带来更多选票。另外,谢夫乔维奇直到2019年1月底才宣布参选,备选时间的不足也是他竞选失败的原因之一。
今年的总统选举结果与斯洛伐克2018年发生的一起谋杀案紧密相关。2018年2月25日,斯洛伐克调查记者扬·库恰克和其女友的尸体在家中被发现。库恰克在生前最后一篇未完成的调查文章中揭露了意大利黑手党与斯洛伐克政府高层的“秘密勾连”。此案一出,举国哗然,民众对政府和执政党方向党的信任度跌至谷底,纷纷走向街头进行游行示威。在种种压力下,方向党不得不进行政府重组。
然而政府重组并未平息斯洛伐克民众的愤怒。缓慢的调查进度,不透明的调查过程以及方向党依旧保持的主导地位使得民众对现有政府的不满越发强烈,对司法公正、政府清廉的呼吁更加热切。他们对传统的政党和政客已经厌倦,期待新的面孔、新的政党、新的执政联盟、新的解决办法,他们需要的是“改变”。恰普托娃的出现正符合了当前背景下斯洛伐克民众对未来政治走向的期待。某种程度上而言,恰普托娃毫无政治经历的“劣势”正是她受部分选民追捧的“优势”。根据民调机构调查,支持恰普托娃的选民中,有一半选民是出于对谢夫乔维奇的反对,因为他和执政党有所牵连。
由此可见,恰普托娃的当选绝非偶然,也不仅仅代表她个人或反对派的胜利,而代表着一年前就已开始了的斯洛伐克民意的转变。库恰克之死深刻改变了斯洛伐克的政治局势,这场政坛地震的余波或许还会继续影响即将来临的2019欧洲议会选举和斯洛伐克2020年议会选举。
政治新人的身份,新兴政党出身,改革的纲领和和反民粹、反民族主义的政治主张,这些使得众多媒体将恰普托娃喻为“中欧版马克龙”,认为她的当选释放出了一个“积极信号”——中东欧地区的“民主势力”得到了增强,将给中东欧地区带来其迫切需要的“民主进步”,是该地区“民主的希望”。恰普托娃当选后,欧盟委员会主席容克、欧洲理事会主席图斯克、欧洲议会议长安东尼奥·塔亚尼等欧盟高级别领导人纷纷在推特上向恰普托娃表示祝贺。容克表示,他为恰普托娃的亲欧态度和对宽容、团结与相互尊重的呼吁感到备受鼓舞。图斯克则表示“在欧洲的心脏地区,人民选择了文明的政治,法治的国家和相互宽容”。马克龙在贺信中更是表示恰普托娃的当选是“斯洛伐克人民给世界的强烈信号,即他们强烈拥护进步、自由和团结的欧洲价值观”。
与之相反的是,恰普托娃的当选在在维谢格拉德集团(由捷克、斯洛伐克、波兰、匈牙利四个中东欧国家组成)其余三国中却反响冷淡。捷克总统泽曼曾在第二轮选举前曾公开支持恰普托娃的竞争对手;波兰政府在其当选两天后才发出贺信;匈牙利媒体则将自由派的恰普托娃形容为“斯洛伐克的索罗斯”。近年来,中东欧地区的右翼势力增强,在匈牙利和波兰,国内保守主义盛行,“疑欧”倾向凸显。2017年底,波兰因司法改革招致欧盟制裁威胁。2018年9月13日,欧洲议会认为匈牙利“危及欧盟核心价值观”,首次针对匈通过《里斯本条约》第七条制裁条款。捷克自2017年议会选举后国内右翼势力有所抬头,现任总理巴比什是有“捷克特朗普”之称的超级富豪;而去年连任的总统泽曼被视为“普京的盟友”。
2015年9月以来,维谢格拉德四国强烈反对欧盟的难民分摊政策,在欧盟内部的影响力不断上升,在难民危机、乌克兰危机、“多速欧洲”、“西巴尔干国家入盟”等重大议题上保持团结合作,成为欧盟东扩后最具影响力的“新欧洲”国家集团。如今,在其余三国“疑欧”情绪增长的背景下,斯洛伐克却“反其道而行之”,选出一位公开反对民粹主义、拥护西方传统政治价值观的总统,这对于面临“东西矛盾”困境的欧盟而言无疑是雪中送炭。目前,斯洛伐克正担任维谢格拉德集团轮值主席国,恰普托娃的当选或许可以打破该集团内部的政治平衡,成为中东欧地区欧盟价值观的践行者和欧洲一体化的维护者。
恰普托娃能顺利“胜任”欧盟对她的期待吗?她虽然以绝对优势当选,但此次总统选举参选率为史上最低,仅为41.8%。如何在上任后获得国内其他民众的信任成为这位新总统面临的一大挑战。同时,斯洛伐克总统权限受到宪法诸多限制,如何与执政党和执政联盟协调配合也将是恰普托娃面临的难题。另外,有分析人士认为恰普托娃的政治主张建立在模糊的框架之下,执政经验缺乏的她会带来“真正的民主”还是会如马克龙般面临斯版“黄马甲”运动也尚未可知。由此可见,尽管恰普托娃的当选被视为近年来中东欧地区少见的“民主政治的进步”,但这种“进步”能否继续延续甚至扩大还存较大变数。
1997年,在与北约、欧盟的入盟谈判中,同波兰、捷克和匈牙利相比,斯洛伐克的融欧进程屡屡受挫,被西方媒体喻为中东欧“民主黑洞”。20余年后,当下的斯洛伐克颇有中东欧“民主之光”的意味。在中东欧国家转轨三十年之际,对斯洛伐克而言,这种转变是意味着转轨的“成功”,还是折射了欧盟的困境?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作者为北京外国语大学欧洲语言文化学院助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