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昊华
一
姜娘子铜炉在台北故宫博物院(图1)与浙江省博物馆(图2)各藏一座,另外在拍卖场中也屡见姜氏方炉身影。其中,浙江省博物馆藏方炉,平底直腹,四小足,通体黑色,器物四壁及底部均装饰细致回纹,炉身两侧饰兽耳衔环,顶盖以镂空雕凤鸟纹,底部铸有“绍兴二年大宁厂臣苏汉臣监制姜氏铸至德坛用”五行二十字铭文。
而台北故宫博物院之方炉也是通体呈黑色,顶盖纹与浙博款不同,但底部同样有“绍兴二年大宁厂臣苏汉臣监制姜氏铸至德坛用”五行二十字铭文,仔细比对二炉铭文略有不同,其中“年”字,台北方炉多了一撇,而“苏”字台北方炉则多了一捺。
关于姜铸方炉的形制,有《遵生八笺》载:“元时杭城姜娘子、平江王吉二家铸法,名擅当时。其拔蜡亦精。其炼铜亦净,细巧锦地花纹亦可人目,或做鏒金,或就本色传之,迄今色如蜡茶、亦为黑色……式样可观,但花纹细小,方胜、龟纹、回纹居多。平江王家铸法亦可,炼铜莹净,拔蜡精细。但制度不佳,远不如姜。”2[明]高濂著,《遵生八笺》,浙江古籍出版社,2017年1月,第535 页。其中描述的回纹和呈色均与现所见姜氏铜方炉一致。
图2 姜氏方炉,浙江博物馆
而关于此二炉的铭文,最早的文献记录则见于清代王士祯(1634—1711)的《居易录》,“过国子博士孔东塘(尚任),观宋方炉款识云:“绍兴二年,大宁厂臣苏汉臣监督,姜氏铸,至德坛用。”3[清]王士祯著,《居易录》,卷二十五,见《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台北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869 册,第20 页。与现存姜铸方炉铭文完全一致,按其所述“绍兴二年”,姜氏似乎应是南宋之人,与《遵生八笺》所载“元时姜娘子”有出入。但仔细分析此铭文,其中尚存几个谜团,曹锦炎先生早在20 世纪九十年代就曾在《中国文物报》中提出质疑4曹锦炎撰,〈姜娘子铜炉辨伪〉,载《中国文物报》,1990年5月3日,第3 版。。首先,是“大宁厂”的来历。宋代自徽宗起,专设“礼制局”负责禋祀之器工作,考“大宁厂”一词,没有发现任何明代以前的史料记载,而所有之后的史料也都指向“大宁厂”为四川巫溪县的采掘盐铁之地,无冶炼作坊一说。其次,“德坛”或“至德坛”。查遍文献,南宋时并未建造“德坛”或“至德坛”,《两浙金石志》中按咸淳临安志载南宋有吴山至德观5[清]阮元著,《两浙金石志》,卷八,收录于《历代碑志丛书》第19 册,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年,第183 页。,推测铭文中的“至德坛”可能为吴山至德观,但也没有事实依据可以证实此观点。
另外,《小校金阁金石文字》中附有两件姜铸方炉拓片,并称按《图绘宝鉴》,苏汉臣于绍兴间复职大宁厂6刘体智著,《小校金阁金石文字》,卷十三,中华书局,2016年,第2705 页。,但事实上《图绘宝鉴》中仅称苏汉臣在绍兴间复职,并未提及大宁厂,而其复职实为画院待诏7刘九庵著,《宋元明清书画家传世作品年表》,上海书画出版社,1997年,第44 页。,之后也从未见苏汉臣任职“大宁厂”一说。
此外,从宋代香炉的实物形制分析,按前人对两宋香炉形制的详细梳理8扬之水撰,〈两宋香炉源流〉,载《中国典籍与文化》2004年第1 期,第46―68 页;袁泉撰,〈新安沉船出水仿古器物讨论:以炉瓶之事为中心〉,载《故宫博物院院刊》2013年第5 期,第70―163 页;霍小骞撰,《宋代香炉形制研究》,复旦大学硕士论文,2014年。,无论从墓葬、窖藏、或是宋代绘画作品中均未曾见方炉形制,学者霍小骞曾对宋代香炉进行了九大类型的全面划分,以及个别独特形制的详细阐述和图解,也绝无类似方炉形制的宋代香炉9霍小骞撰,《宋代香炉形制研究》,第62 页。。而且从宋代仿古铜器的形制、纹样、铭文等方面看,宋代铜器的铭文大多仿三代字体,或有如句容铜洗之新字体,但也绝不类姜铸之铭文10郭月琼对宋代仿古铜器的形制、纹样、铭文进行了罗列式研究,其中涉及宋代仿古铜器的铭文材料也显示,宋代仿古器之铭文与姜铸相去甚远,《宋代仿古青铜礼器研究》,中国艺术研究院硕士论文,2011年。。可见,无论从形制或铭文内容看现存的姜娘子方炉都并非宋代之物。
二
近年来,冠心病的发病率和死亡率呈上升趋势。帮助冠心病患者掌握相关疾病知识并采取相应措施可以有效预防疾病的发展,降低心绞痛,心肌梗塞的发生率,提高患者的生活质量非常重要[4]。通过实施高质量的护理,医务人员在患者入院后制定了针对患者个人状况的系统化,科学化的个性化护理方案,并开展了有计划的,有目的的逐步护理干预措施[5]。这不仅减轻了患者的痛苦,而且心理,心理和社会方面都使患者感到愉悦并促进了患者的康复。
从明代的相关文献来看,《格古要论》是最早提及姜娘子的书籍,录其原文如下,“元姜娘子、平江王吉铸铜器皆得名,花纹粗,姜铸胜于王,俱不值钱。”11[明]曹昭著,《格古要论》,大维德本,卷上,新铜器条。又如上述《遵生八笺》就称,“元时杭城姜娘子、平江王吉二家”12同注2。。此外,明《清秘藏》中讨论青铜器高下时也提到了,“元朝姜娘子所铸又在下风”13[明]张应文著,《清秘藏》,卷下,见《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台北商务印书馆,1986年,子部第872 册,第5 页。;明吕震所著《宣德彝器图谱》中同样称之为“元朝姜铸”。纵观明代文献,基本都将姜铸定为元代作品。曹昭在撰写《格古要论》已是年迈,系元末明初人士,吕震也是明初人士,其时代均离元朝较近,记录更为可靠。而高濂虽主要活动于万历时期,但也系杭州人士,应该说其记录也较为可信。
图3 《宣德彝器图谱》卷三
图4 新安沉船出土的铜熏炉
事实上,明代文献中唯一例外的是《长物志》,只有文震亨称“宋代姜铸”14[明]文震亨著、陈剑点校,《长物志》,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7年,第96 页。,但文氏所处年代均晚于上述人士,而且其居住地也在苏州,相对来说可靠度较之《格古要论》《宣德彝器图谱》《遵生八笺》等较低。
但可以肯定的是,姜铸方炉之形制在明代已经出现,如《味水轩日记》中就曾提到李日华在一无锡人舫上所见姜娘子方、圆香炉各一15[明]李日华著,《味水轩日记》,卷四,第15日,民国嘉业堂丛书本。。事实上,史料中也有记载其他形制的姜娘子香炉,如《宣德彝器图谱》中大金国就曾依照姜娘子款式铸造熏炉(图3):“大金猊炉,照元朝姜铸流金款式,高三尺六寸,重一百二十斤,用八炼洋铜铸成,周身蜡茶色,纯金流裹,实用赤金十六两,白银八两为丝片,周身商嵌。下乘沉香木八角须弥座。”16[明]吕震著,《宣德彝器图谱》,卷三,中国书店出版社,2006年1月,第41 页。元代新安沉船中出土的一个铜熏炉就颇有相似之处(图4),或可供参考。
此外,姜娘子铸器不仅仅是香炉,另有姜铸“回纹小方斗”“铜饕餮兽面火炉”17同注14,第103,160 页。等产品记录于世,《宣德鼎彝谱》中亦载多种仿姜铸款式,如姜铸铜鹤,饕餮兽面火炉等18同注16,第434 页。。虽然伯希和认为该书为伪书,作者很可能为17 世纪左右,但我们依然能频频看到“姜铸”之影踪,即便到了清代,姜铸依然得名。
三
事实上,除了《长物志》外,称姜铸为南宋之物的记录自清代才开始出现,而且还涉及到方炉的具体形制与铭文。如上述王士祯在《居易录》中提到的姜铸铭文便是清代最早的记录19同注3。。清吴骞(1733—1813)也曾家藏一姜娘子方炉,记录于《尖阳丛笔》:“南宋古铜器,姜娘子王吉二人所铸皆得名,见建炎以来朝野杂记,予家藏宋方炉一,其铭云:绍兴二年,大宁长苏汉臣监督姜氏铸至德坛用。以为姜氏即姜娘子,盖姜乃南宋初人曹昭格古要论谓姜王俱元人误。”20[清]吴骞著,《尖阳丛笔》,卷二,见《续修四库全书》,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1139 册,445 页。吴骞称《建炎以来朝野杂记》中记载姜王二人,又试图考证德坛之由来,虽未见于各方志史籍,但仍称此方炉乃中兴典礼之备俱等21[清]潘衍桐辑,《两浙輶轩续录》,卷九,见《续修四库全书》,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1685 册,第228 页。。笔者遍阅《建炎以来朝野杂记》始终未见姜铸记载,徐苹方先生也曾遍阅《建炎以来朝野杂记》未见姜娘子、王吉姓名22郑朝宗著,《李拓之作品选》,海峡文艺出版社,1987年,第418 页。,所以吴骞对姜铸方炉的断代并没有确凿的证据。
有关吴骞所藏之方炉,另有钟大源(1763—1817)诗描绘了其形制与铭文:
嗜古延陵翁,古器每珍蓄。汉鼎砂痕黄,商彝藓斑绿。
有炉其形方,吉金制殊朴。流传宋中兴,屡寓尚方目。
圆非卓一峰,平不欹四足。奇文云雷旋,奥篆蝌斗伏。
深錾表款识,一一可扪读。画院开封苏,实董冶氏局。
得非姜娘子,亦领铁官禄。曰供至德坛,想见禋祀肃。23徐世昌辑,《晚晴簃诗汇》,卷一百十,见《续修四库全书》,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1631 册,第456 页。
诗前有记录曰:“炉重四斤有奇,两耳四足,苏汉臣监督姜氏造至德坛,用凡二十字”。 《两浙輶轩续录》中也提到吴骞之方炉,“炉崇八寸,方径六寸有奇,重十二锾,双耳四足,前有小方穴,铭曰:绍兴二年,大宁厂臣苏汉臣监督姜氏铸至德坛用,凡二十字,皆篆文,四面如一旁作云雷纹”。24同注21。均与现存姜氏方炉基本一致。而两书都同时提到吴骞将此铜炉献于嘉庆年间新修在孤山的苏文忠公祠,以监督者苏汉臣与文忠公同姓,“则炉归于斯祠尤宜”,不知是否即为现藏浙江省博物馆之姜铸方炉。
另外,《两浙金石志》中还提到另一款姜铸方炉,同样的铭文,但盖面则做梅花样,“右宋至德坛铜器,钱唐赵氏藏,盖长方,皆雷回纹,左右有兽面,盖面水纹作梅花十六朵,每瓣穿空出气,似今之熏炉状,其底有铭篆书,凡二十字”。25同注5。清代的诗文中也见姜铸的身影,如清代的《南宋杂事诗》中就有赞美姜铸之小诗:“小雨春寒白画长,杏花红遍锦臙廊。熏炉巧样姜娘子,细灸龙涎几品香。”26[清]沈嘉辙等著,《南宋杂事诗》,卷六,第17 条,清康熙间芹香斋精刊本,哈佛燕京图书馆。可见从清代开始,人们已经普遍将姜铸作为宋物看待,与明代普遍将姜铸定为元物,已大相径庭。
综上所述,无论从宋代香炉的形制与铭文分析,姜铸都并非宋物。而《格古要论》与其他大部分明代文献,始终称姜娘子为元人;《格古要论》最早提及姜铸,所以姜铸不晚于明初,却又非宋物,即是元代姜娘子铸铜无误。而现存之姜铸方炉,究竟是否为元物,还需要进一步探讨。一方面,元代私人作坊制作铜器,假托宋代之名,正如宣德炉也经常有托名前代的例子,其铭文怪异的字体或为元代的佐证;但另一方面,从元明涉及姜铸熏炉形制的文献来看,皆是狮形熏炉、饕餮兽面火炉之类,并未提到方炉之制,姜氏方炉一直到晚明李日华始提及,而“宋姜”之称也是自晚明《长物志》才开始出现,所以“绍兴二年”款方炉也可能是后人误以宋姜之名伪造的熏炉,流传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