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 刚
每当我听到或看到姑苏这个词,浑身总会有些酥软,给一座城取一个如此绵软而诗意的名字,那人不知该有怎样的风流?一定是在识尽所有人间曼妙后,才找到如此撩人的一个词。
姑苏,我每次念到这个词,唇舌间就会扬起一缕馨香,立刻觉得拥有世上无尽的温暖和缠绵岁月。有了这个地名,我懂得了意味深长下的婉约,知道了高山大河之外还有别样的柔丽和细致,也相信了江南真是一个烟雨和芳草堆出来的地方。于是,去一次姑苏就成了心中强烈的盼望。
庸庸碌碌的日子中,总算让我觅到了一次机会,到达目的地又恰逢一场小雨。原来这么些年,姑苏一直在烟雨里等着我。
一股花香和水气迎面而来,渐渐浓酽时,我的脚下有些软了。那些房舍无不在流水里顾影自怜,自怜到寂寞时就借着水浣洗自己重重叠叠的影子;那些影子里饱含着杏花的清泪,还沾染上了两岸的柳色和桃花红。
人们一说起江南,总会想到杏花春雨里流传千年的精致风流,而最后找到的往往只有碎片似的情绪,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波动,恰如一场醉,那种醉不是白酒的醉,它更接近于花雕,会在相对无言里慢慢化掉。所以面对姑苏最好是站着不动,不出一言不着一字,仅用一双眼,去看小桥流水,去看雨打屋瓦,去看古街上走过的江南女子,江南女子手里的小伞虽然遮住了雨,却遮不住她们的风韵,遮不住旗袍下包裹着的婀娜身姿……
看得久了就会发现一个秘密,姑苏的魂魄里,把“温软”这个词运用到了清妙的境界,如果将这个词用到别处,肯定免不了轻薄,而用在姑苏的景和女人身上,却是格外地饱满。
你也许会想,是先有了杨柳和水,还是先有了姑苏?或者一切都是与生俱来?吴语那么软,软得仿佛声声低诉;吴山也那么小,小得一如点点清愁。面对着姑苏的烟雨之景,说话的嗓门不由自主就变细了。想一想做个吴中男人真是不易,不能大声说话,不能开怀大笑,不能号啕大哭,甚至不能举杯痛饮。他们有着与生俱来的柔和与矜持,因而他们一生都只配品着一壶春茗听一曲洞箫,或是在一阕千回百转的评弹里,捋起一匹一匹精巧的云锦或苏绣。至于铁马金戈,还是留给姑苏以外的汉子们吧。
所以,夫差虽称一时之雄,最终却经不住一个女子的柔情,吴钩长剑软成了一根一根鱼刺,哪里敌得过三千铁甲;所以,孙吴据有大江千里,占尽江南富庶,江上来往的战船却更像一朵朵莲蓬,最终只能幻灭于北方枭雄的凶猛铁蹄之下。
养在水里的男人,柔软是他们的品性,他们永远不会把事情做绝。要怪就怪阖闾,谁叫他筑下一个姑苏台?姑苏两字一出就注定没有了凶悍和强硬,陆机的手迹那么淡雅,唐寅的笔墨那么缠绵,就连范仲淹的忧虑也是那么委婉,全都是因了这两个字——姑苏。
我和他们一样,或许天下的男人也和我一样,只要走进姑苏,便永远成不了铁石心肠;只要沐浴过一场江南宿命般的烟雨,便只能站成一棵无言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