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蒋元明
深秋的北京,红叶染红了西山。
一代红学家李希凡静静地躺在八宝山大厅里,室外飘着细雨,人们从四面八方络绎不绝地赶来。
李希凡,一个曾经的“小人物”,走完了他91年的人生路。
回想当年,1975年我从南开大学毕业来到人民日报,不久分到文艺部。部里的负责人把我引到一间办公室,说你就和希凡一间屋吧。希凡站起来和我握手,表示欢迎。嚯,他那大块头,高我一大截。
希凡的桌子靠窗,我的桌子近门。只是我的椅子又高又大,还是皮的。估计原本是配给大块头希凡的,他嫌笨重弃之不用。
他每天很有规律,早上一来,先是去倒掉茶杯里残水,然后沏上茶,再把桌上的东西简单扒拉一下,接着点上一支烟,翻翻当天的报纸,就开始写作了。他的桌子堆积如山,书、报和稿件“砌”成三面墙,靠坐椅一面留块小地方用于写作。他烟瘾很大,边抽边写,好像不冒烟文思就断了似的,一个大鼓肚的罐子装满烟头,每次把烟头往罐子上一摁就完事。我几次想替他倒掉,但转念一想,兴许他是要展现战绩也未可知。
他好似总有写不完的东西。有一次,他不在,我踱到他桌子跟前。哈,不看不知道,一看就想笑,他的字可称“少儿体”,小小的,软绵绵的,与他高大的身材完全不相匹配。不过,一笔一画,不潦草,好认。倘若“字如其人”的话,那就只能从性格上去找了:希凡人厚道,性格也温和,从未见他急赤白眼的。
作为大名人,年轻时他与蓝翎因写评《红楼梦》文章受到毛主席的赞扬而一举成名,两个“小人物”也因此调到人民日报。后来“反右”,蓝翎被调离报社,“文革”成了希凡的转折点,“小人物”的光环从此荡然无存,还随时有可能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提心吊胆形容那时的他是一点也不过分。“四人帮”粉碎了。文艺部开会,我发言:“我是新来的,报社的情况我不了解,李希凡同志的情况我也不熟悉。不过还记得3年前,我在南开大学中文系读书的时候,系主任李何林先生专门请李希凡给我们讲了一课,受到同学们的欢迎。我感觉他有学问,厚重多文……”这个“厚重多文”完全是我杜撰的。毛主席引用过刘邦评价功臣周勃“重厚少文”的话,我改了一下,而且还把李何林先生抬出来,李何林是第四届人大代表、鲁迅博物馆馆长,响当当的,目的就是要挺一下李希凡。希凡可能受到触动,他在最后表态时,专门提到“刚才元明同志提到南开之行……”。李希凡没干什么坏事,还做过有益的工作,部里的同志也没太为难他。
希凡是搞文艺评论的。副刊恢复杂文栏目,我被分配编杂文,搬到另一间屋去了。除当杂文编辑外,我也抽空写点杂文随笔之类。当出版第一本杂文集时,我请李何林先生写了序;后想参加中国作协,又请希凡当介绍人,他欣然答应,并和蓝翎一起在申请表上签名,写下推荐意见。1985年,那时年轻的中国作协会员是不多的。李何林是我的先生,李希凡是我的“一日之师”,我没齿不忘。
不久,当了几年部领导的李希凡,调到中国艺术研究院当常务副院长去。以后常听人说,他在那里干得不错,没有架子,还带研究生、博士生。田钟洛(袁鹰)九十诞辰时,希凡由外孙女陪着来参加聚会。我见他还那样高大,只是寸头白了。他有糖尿病,四十多年前就有的,那时他兜里总装着花生米,饿了就吃几粒,尽量控制饮食。这两年春节,我也打电话给他拜年,并说要去府上拜访,听他声音还是底气很足的。不想这次出门在芜湖,从手机上看到他去世的消息,叹息不已。
希凡学富五车,著作等身。他不但研究红学,还研究鲁迅,研究其他文学,出版了几十部著作,主编了《红楼梦大辞典》《中华艺术通史》等。我收到过他多部赠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