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凌云 贵州省晴隆民族中学
“年猪叫,年快到。”不经意间翻了翻日历,已进入腊月。家乡杀年猪的时候又要到了!
杀年猪,是我童年最深最美的记忆。对过久了钢筋水泥、车水马龙的冷漠城市生活的游子来说,吃年猪饭,怀念的并不是猪肉本身,而是乡里乡亲聚在一起吃年猪饭时的浓浓人情味道,更是在外漂泊的游子对故乡的一种思念、一缕乡愁。
在家乡,杀年猪是件大事,那时人们把最好的生活都寄托在杀年猪和过年上,似乎杀年猪就是为了过年。但杀年猪又不仅仅是为了过年,更是向亲朋好友展示一年的收成,诉说着一家人衣食的着落。
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腊月和世事常联系得紧,并不是所有的人家都能杀上一头年猪。乡里人一年辛苦下来,到了腊月,如果手头宽绰些,这腊月也就过得有滋有味,那定要杀年猪了。反之,如果手头拮据,使人发愁,腊月就会盘算着如何过年关,自家辛辛苦苦养的猪定是杀不成了。
小时候家里兄弟姊妹多,一年的开销也大,每年将近年关的时候,母亲就开始犯愁了,总要盘算着如何过年。置办年货,添置新衣,人情往来……盘算的结果自然是一年到头辛辛苦苦养大的两头肥猪要卖掉补贴家用。所以,杀年猪就成了孩童时期一件“奢侈”的事情!即便如此,我们每年都期盼着能杀上头年猪。
记得在我七岁那年的冬天,我生了场大病,因为疼痛得厉害,我一直号哭,母亲便一直哄着我:“云仔不哭,病好了妈妈给你杀猪。”听了母亲的话,我竟真的不哭了。在生病的日子里,扳着手指数日子,盼望着腊月赶快到来。我病愈后,腊月也到了!我总是缠着母亲,问什么时候咱家杀年猪!母亲说:“笨娃子,哄你的话你还一直当真啊!”孩童时代的想法是单纯而又执着的。当时我一直相信母亲说的是真话,尽管我知道家里条件的艰难和母亲持家的不易。
因为家庭的拮据,父亲和同族几个叔伯合伙在外做点贩牛卖马的生意,家务多由母亲操持。年关了,父亲也回来了,一脸的喜色。我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父亲,父亲抚摸着我的头说:“今年一定杀猪给你们吃!”母亲怼了怼父亲:“哄哄小孩子的,你还真要杀猪啊!”“杀猪,一定要杀,不要哄娃娃!”父亲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们甭提有多高兴了,逢人便说:“我家要杀猪了,我家要杀猪了!”在孩子的世界里幸福其实很简单。尽管后来我才知道,是因为父亲做生意赚了钱才准备杀的猪。
在家乡杀年猪是有诸多讲究的,所以就有着许多的禁忌。据说亥日是不能杀猪的,亥日杀猪预示着来年养猪不顺。杀年猪,也一定要请个好屠夫,杀猪时一刀毙命,干净利落,寓意整年不纠结不扯皮,诸事顺利。如果杀猪猪血多,就寓意来年红红火火,运气旺盛。
父亲对杀年猪的事是极重视的,他认真翻看老皇历,选了一个和家里人属相、所养的猪不相冲的日子,并慎重地请了一位经验老到的屠夫来杀年猪。
杀年猪的前夜,必须要先请好帮忙的寨邻和亲朋好友,做好杀猪前的一应准备。等一切都准备就绪了,母亲仍然一夜无法安睡,翻来覆去,仿佛有什么揪心的事。父亲最懂母亲睡不着的原因,毕竟是从小猪崽时便开始养起,每天都喂食它,并时不时地说上一些话,猪也哼哼着,甩动短小而粗壮的尾巴迎合着主人,真要杀它的时候,还真是有点舍不得或不忍心。这时,父亲安慰母亲:“平日里对它那么好,现在该是它回报人的时候了,这都是约定俗成的规矩。睡吧,明天还要杀猪哩!”说完,父亲翻过身又继续酣睡了。
村里杀猪,一般都在早晨,因为牵挂着杀猪这事,天还没亮,母亲便早早起来烧水了,等杀猪的屠夫和帮忙的人一到就开始杀猪。屠夫熟练地把一尺多长的杀猪刀在磨刀石上“嚓嚓嚓”地磨上一阵,顿时刀刃锋利,寒光闪闪。然后带上几个人来到猪圈,一帮人奋力把猪捉住摁倒,用绳子绑住腿,半拉半拽到院里的方桌前。众人再把猪抬到方桌上躺下,死死地摁住,任凭猪用尽浑身力量也动弹不得,只能放开嗓门声嘶力竭地哀号。屠夫手持杀猪刀,用一只手牢牢地握住猪嘴,另一只手从猪的脖子处用力捅进心脏,猪凄厉的惨叫声响彻在寂静的村子上空,鲜血喷溅一地。随着猪的号叫声渐弱,猪血哗哗地淌进早已准备好的盆子里,不一会儿猪就停止了哀号,大伙把猪从方桌上挪下,除了刀口“噗噗”地还在冒一些血泡,腿还能稍微踢腾几下外,几乎就不动了。这时,便用已烧滚的水烫猪了。
烫好猪拔完毛,就开膛破肚。不一会儿,一头年猪就打整完备,一块块肥瘦相间的生态猪肉,让人垂涎欲滴。男人们收拾好猪以后,开始打牌或猜拳喝酒,女人们则做年猪饭。所谓年猪饭,其实就是全肉宴,猪肝、猪心、猪肠、猪腰子……都可以做成一个菜。当然最主要的菜就是水煮白片肉(有的地方管它叫刨汤肉),烧好洗净的五花肉或腿子肉装进一口大锅里,在柴火的烧煮下,水突突地翻滚,满屋飘香。帮忙的女人们一起忙碌起来,有的收拾桌子,有的腌制血豆腐,有的装香肠,有的在灶间切菜、炒菜,忙得不亦乐乎!不一会儿,由猪肉烹煮成的不同菜肴摆满了一张张桌子。
临近中午时分,在古朴陈旧的农村老屋里,平日里奔波在外、疏于联系的人们,一起围坐在八仙桌旁,等坐在上席的老人举箸夹菜后,大伙才动筷子,一瞬间,桌上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好不热闹!酒肉下肚,一点点快乐就从胃里升腾开来,经过每根神经在身上弥漫,最后洋溢在脸上。这时候,所有的辛劳和苦涩顿时化作满屋的欢欣。淳朴善良的乡亲们也会借着这顿杀猪饭,借着酒性子,把一年里的感激、喜悦都表达了,把不愉快的矛盾都讲开了、化解了。
我们寨子里只有十几户人家,家家都会轮流着邀请乡亲们吃年猪饭。邀请乡亲们吃年猪饭,吃的不仅是一桌桌热腾腾的全肉宴,更是一种乡里乡亲聚在一起的浓浓的人情味道。
工作在外,离家多年,很难再吃到家乡的年猪饭。眼看着又到杀年猪的时候,我的乡愁又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