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萍从水的心间流过

2019-05-10 10:21龙玉玲
黄河黄土黄种人 2019年4期
关键词:心间口音浮萍

龙玉玲

他是我在街上偶遇的。就在戏曲研究所旁边的马路上,他来问路,可开场白挺有趣:“我姓李。”他说话带着口音,我听不出是哪里人。然后他问我一个地名。我是来北京旅游的,我怎么会知道呢?但他脸上特别干净、执着的神情一下子就吸引了我,我立刻自告奋勇地说:“你等着,我帮你去问。”

我拦了旁边一个人,两秒就问出来了。告诉了他,他连声说:“谢谢,谢谢。”说这几个字时,从他舌头费事的大力摩擦中,我才听出他的韩国口音。我说:“你是不是叫李宇贤啊,要不就是李哲镐什么的?”他笑嘻嘻地,点头,又赶紧摇头。他承认自己确实是个韩国人,要去不远的一个饭店里给人家弹琴去。

我做手势:吉他?电子琴?

结果他倒是说得字正腔圆:“钢琴!”

哇呀,一定钱给得很少吧,我心想,饭馆请个韩国人,一定是欺生。果真,一问,还真是比市场价少得多。但这个李姓青年挺白求恩的,似乎并不怎么在乎。我见他好玩,就说:“你这么大公无私,我叫你李小白吧。”

他挺爽快,一点头说:“嗯哪。”

说着话,才发现,我已陪他走到饭店门口了。

李小白弹琴的饭店,是个有点风雅的地方。我坐在他的背后,喝茶,他弹着琴,突然转了身,冲我挤挤眼睛,笑了起来。

他好美,白白的牙齿,小小的眼睛,皮肤光光洁洁的,头发蓬蓬松松的,非常纯净可爱。

两个小时后,他终于弹完了。他坐在我的对面,我要了四个菜,一瓶酒,外加一道拔丝香蕉。李小白不太会說中国话,可很会展示他那迷人的微笑,这才发现,只微笑不说话的男人,是多么有魅力啊。我说喝,他就跟着说一句喝,喝到后来,我们的眼神都开始色迷迷的了,他要坐到我的旁边来,我说好呀好呀,等他一过来,我就顺势往他肩上靠过去。

他大笑,手轻轻地伸过来,摸着我的头发。然后对我说:“走吧,去我那里。”

李小白住在外国语学院的留学生公寓里,同屋的室友去了东北旅游。

半夜了,我坚持要回我住的地方。他爬起来给我泡了一碗方便面,放了点泡菜进去。我们谁也没有话说,满房间只听见我吃面的吸溜声,泡菜好辣。我几乎忘记了我们语言的不通,只觉得这个时候,他的沉默,既适合又恰恰好。

以后5天,我天天去看李小白弹琴,准时准点,然后一起吃饭。李小白有一天要来纸笔,在上面给我画了一个大头娃娃,戴着韩国男人的帽子,又在旁边画一个女孩子,穿着韩国女人的衣裙。然后指给我,意思说,那是我。

我感动,为这样笨拙稚气的表白。我跟他说:“萍、水、相、逢,不要搞噱头好不好?”

“萍、水、相、逢。什么意思?”他问我。

我翻白眼,不知道怎么解释。只好说:“我是浮萍,你是流水。大家一起漂呀漂,谁也不知谁会去哪儿。然后,大家就谁都不认识谁了。”

他看着我,似懂非懂。

5天里,两个人的话始终很少,于我,是需要节日里有人相伴的亲密,于他,是解着异国他乡的愁闷孤独吧。

最后一晚,分手的时候,我对他说:“我明天要走了。”

他看着我,一言不发,缓慢地点着头。突然,他说:“等我。”跑到对面的一个小铺去,一会儿,手里举了张纸,又是画。

正是浮萍,漂在流水之上。

可是再看,那流水,却不是单单的流水,线条丰沛而饱满,带着风月浪漫的快乐。那浮萍,也不只是单薄的浮叶,葱茏跳跃,浓郁的汁水似乎呼之欲出。

他一字一字念给我听:“萍、水、相、逢。”然后,指着我:“你是浮萍。”又指指自己:“我是流水。”

我点点头。

他接着说:“你无论流到哪里,流到多远,总是会流在我的心里面,对不对?”

我不知道这话他准备了多久,从头到尾,竟没有一丝一毫的结巴。

突然不会说话的人,成了我。

学汉语这么多年,我竟从来都不知道,萍水相逢这个词,竟可以解释得如此温柔晶莹,美丽纯洁。

如果,世间所有的分手,都是这样从容地在心底流过,那么冬天也自有冬天的温暖。

无论浮萍会流到哪里,总是要从水的心间流过,那么,李小白,无论我们怎样的告别,也都是因幸福而挥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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