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成全

2019-05-10 05:40张燕峰
杂文选刊 2019年5期
关键词:雾化纸巾目光

张燕峰

爸爸的病越来越重了。如果把头贴在他的胸前,会听到从肺部传来像拉风箱那样粗重的声音;爸爸的咳嗽也越来越频繁,咳出的血块颜色鲜红。这一切令我既害怕又悲伤。

我是爸爸最宠爱的小女儿,现在,真担心有一天爸爸会突然抛下我独自远行。我故作轻松地说:“爸,去我家住些天吧。”

爸爸无力地点点头,用极虚弱的声音说:“好吧。”

前些年,爸爸身体健康的时候是很不情愿到我家的,他曾多次说在我那里他一个人都不认识,整天窝在家里憋得慌。而今,爸爸竟如此爽快的答应了,真出乎我的意料。也许爸爸感觉来日无多,为了让我不留遗憾,宁愿委屈自己也要成全我的一片孝心。

我把爸爸接到了几百里之外的家里。

周末下午两点,阳光充足,天气煦暖,我便推着爸爸出去散步。爸爸是個爱热闹的人,我推他到车水马龙的大街上,看到什么我都要给他讲一讲。爸爸有些耳背,我把嘴巴贴近他的耳朵。做过多年中学校长的爸爸听到我准确而清晰的讲解,欣慰地笑了,目光中流淌着满足和赞许。我心里既甜蜜又惆怅,有爸爸陪伴的每一分每一秒于我都是一种无可替代的幸福,可一想到爸爸的病情,忍不住眼泪潸然……

连着几天早上,看见马桶里有爸爸咳出的殷红的血,再看看爸爸孱弱无力的样子,我非常担心,赶紧咨询了几个做医生的朋友。他们说,雾化吸入作为辅助治疗手段,效果还是不错的。本来我想带爸爸去医院,又怕一不小心让他知道病情,加之医生建议买个雾化机在家做就好,年龄大了去医院禁不起折腾,我遵照医生朋友开出的药方,买了三种药物,开始给爸爸做雾化吸入。

我笨手笨脚地摆弄机器,手忙脚乱地整理药水,当一切准备就绪,回头见爸爸正茫然无措地看着我,目光胆怯不安,我的心猛地像被针扎了一样,疼得缩成一团。

爸爸,那个曾经像高山一样巍峨、像参天大树一样伟岸的爸爸,曾给了我多少依靠,多少庇护,而今生命的大厦被岁月的蝼蚁无情地蛀噬,竟然如此羸弱,像个孩子一样无助。

我强忍心中酸涩,走到爸爸面前,双手扶住他的肩膀,大声说:“爸,不要怕,这只是普通的止咳化痰药物,经常吃药对您的胃有伤害,雾化吸入效果会好一些。”

爸爸没有开口,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我,然后放心地点点头,目光中流露出深深的信赖和依恋。我的心一颤,眼睛湿润了。我想,多年前,我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孩童时,也一定是这样信赖依恋爸爸吧?而当年爸爸脸上浮现的也一定是令我温暖安心的笑容吧?

我轻拍爸爸的脸颊,温柔地说:“爸,别担心,一点都不会疼,像平时那样呼吸就可以了。”说完,我转身打开电源,把那个中空的塑料片塞到爸爸嘴里。

雾不断地喷出来,我把那个小瓶让爸爸握在手中。这时,我发现爸爸的口水不断滴落,淅淅沥沥地流到了衣服上。赶紧抽了几张纸巾,放到爸爸下唇边,左手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纸巾很快湿了,我又换上干净的纸巾。

正午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屋里暖融融的,每个角落都温暖明亮。爸爸坐在椅子上,眯着眼睛,表情宁静安详,一副很享受的样子。此情此景,岁月静好,多希望时光能就此定格,父女俩能相伴相守……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纸巾换了一张又一张,我的左胳膊也有些酸麻,再看一下表,已到了午休时间。一上午高强度的工作令我很困倦,但药雾还是源源不断地喷出来。我提醒自己,再坚持一会儿,说不定这最后几分钟的吸入对爸爸的病最有效。

就这样,我坚持到药雾不再喷出来。然后从爸爸的口中抽出那个中空的塑料片,关闭电源,搀扶他上了卫生间,又把他送到卧室床上,看着爸爸躺下,我给他盖好毛毯才悄悄退出来。再看看表距离上班时间已不足二十分钟,听到卧室传来爸爸均匀的呼吸声,我放心地出门了。

这样,一连做了五天雾化吸入,爸爸的咳嗽明显减轻了,我非常高兴,能为爸爸做些什么,于我而言是莫大的幸福。我不能阻止肿瘤这个恶魔在爸爸体内肆虐蔓延,但如果能缓解他的痛苦,花再多的钱,牺牲再多的时间都是值得的。

爸爸在我家住了一个多月,我每天精心照顾他。从早晨一杯蜂蜜水开始,上午的水果和蛋白粉,下午的药物,睡前的酸奶,更遑论一日三餐的营养搭配。在我的照料之下,爸爸状况良好。

一天清晨爸爸起床后对我说:“我想回到你哥那里,给你哥打电话,让他开车来接我吧。”

瞬间,我的眼泪汹涌,我知道,以爸爸目前的情况,以后再无来我家的可能,这是爸爸有生之年最后一次来我这里了。

我努力控制心中的悲伤,说:“爸,为什么要走?是我照顾得不好吗?”

爸爸摇摇头,清澈的目光中汩汩流淌着慈爱,爸爸说:“你是个好孩子,你已经尽力了。”

我哽咽着说不出话,仰起脸望着爸爸,大滴的眼泪,正从爸爸的腮边滚落下来。

【原载《辽宁青年》】

插图 / 父亲 / 佚 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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