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年人的买买买

杨扬

退休之前，我爸的工作很忙。虽然热爱生活，但一直没机会施展拳脚。退休后，他短暂地失落了一阵，随即在生活中爆出了巨大的能量，展现了奇特的购物品位。有时我真怀疑他靠着买买买在重新认识世界、发现自己。

刚开始，我爸喜欢去商场买东西，因为商场里的东西看得见摸得着，觉得踏实。可是初入商场的我爸像一头误入狼群的小绵羊，购物日常就是“掉坑”。在促销员伶牙俐齿的攻势下，买下了一堆不知名的防脱发洗发水、神奇的降血脂饼干、奇形怪状的马桶刷子，还有充满神异元素的日用品。有一次，他购物后参加抽奖，中了特等奖，“只花一千块钱，就能在专柜买市价几万的金镶玉！”我爸一听自己占了这么大的便宜，立刻买了，送我当礼物。我收到这个传家宝后的心情可以说是非常纠结。

后来我爸迷上了网购，买的东西都很可疑，比如几十块钱的“太空陨石”摆件，后来发现是两块粘到一起的玻璃球。他还买过“来自香格里拉的珍稀植物”，兢兢业业地浇了一年水，发现这植物老不见长。我妈有一次把这神奇植物连根拔起，原来根本就没有根，就是塑料做的！

不久前，我家装修房子，我爸充分发挥了他的奇特购物品位。一进门，你会看到玄关处安了一圈灯。这可不是一般的灯，一按电门，它们就会渐次发出黄绿青蓝紫的微光，然后一起疯狂闪耀——是的，我爸买了一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歌舞厅里的灯！逮谁让谁欣赏，来我家的客人无一幸免。灯旁边有一个大拱门，拱门两旁悬挂着玉米棒子，旁边还挂着蓑衣，它们都是我爸逛民俗展带回来的战利品，充分展现了我们国家的农耕传统。蓑衣旁边挂着康熙御笔的“福”字，这个“福”字一米多长，五大三粗，预示着我家在名人加持下会欣欣向荣。往前走你还能看到一幅油画。画上有一位不知国籍和年代的女士，矫揉造作地捧著一个罐子，画作不知道被翻印过多少回，像素超低，还不如我爸的老人手机拍的照片清楚。别人一来，我爸就把灯都打开，让大家欣赏这幅画。访客们个个都是戏精，谁也不扫我爸的面子，纷纷赞叹，导致我爸更加自信心爆棚。

我爸的自主购物史差点儿终结于一个玉石床垫，力挽狂澜的是我妈。有一天，我爸被人拉去一个店里参加活动，看上了一款玉石床垫，据说它能够调节内分泌，促进微循环，睡了基本可以白日飞升。我爸顿时心动，我妈终于无法忍受这最后一根稻草，说躺在这个床垫上像挺尸，坚决不能接受。两人在商场里差点打了起来，最后双双铩羽而归。

刚开始，我试图扭转我爸的购物品位，很快我就发现这是徒劳。后来我也想开了。虽然别人看着眼花缭乱，但我爸自己挺满意。有钱花，有体力跑，回来还高兴半天，这不就是我对他的最高期待吗？所以我现在也成了戏精：“爸，你买吧，你开心就好。”

【原载《环球人物》】

插图 / 老年人的买 / 佚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