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成
午后,母亲用一只旧木盆,外带
一把菜刀,就砍下了白雪的头颅;
确切地说,她在雪堆里
挖掘了我们的中餐和晚餐——
那时,我和弟弟正围坐火塘
她一双通红的手,在炭火上
搓得雪沫噼啪作响、泪水横流;
她有三口大锅,再寒再冷的冬天
也经不住那松木柴火,整日的
蒸煮啊——升腾热气萦出的
一棒棒金黄苞谷
蓝弧奔涌,陽光浓烈——
无声的报复,散落在空气中。
炙灼的风,伏在屋檐下,竹叶上,木廊里
仿佛要一笔一笔,拓出草木中
暗含的阴冷……
檐水吧嗒吧嗒响着。父亲手执铁锹
在庭院里跺脚,迫不急待地喊叫
像奔赴昔日的战场。场院里,背阴的坚冰
顽固不化,它们保持着早先的形态
纷乱而肮脏,被吟诵者的鞋跟咯吱咯吱地
踩过;一只绣于宽大裤管上的
蝴蝶,生动了不为人知的一刻
岁末。延宕的雪,完成了
又一次命名。杏花村里的白,沿湖岸
起伏,弥漫了丘陵村树
霁日里,湖水和楼阁已然失语
梅洲无处落脚,湖为映衬
而生死
诗人雅集。纸上的吟诵之后
迁往洲岛。真实的雪让他们无语——
原来诗歌这么渺小——一个个
埋头踏雪,沙,沙,沙,风在耳廓上
荡漾,梅在看不见的雪中……
刺目的白,让诗人无言以对。
丽日的反光,檐滴的音韵,亭台的沉默
一些人在木质栈道徘徊,湖水噬咬的
声音,奉了春天的旨意;
一些入盘桓于洲陆,在无花无叶的
梅林中穿梭,不知梅之隐
隐于心,隐于市,隐于尘……
雪有轻重。它与我们的线路
相反——我们出山,它从南至北
痕迹由浅入深
雪霁的阳光耀眼。我们沿着单一的
颜色疾行。两边是被雪删改的廊道、田野、
村落——愈近城,它的破坏力愈大;
道边、路侧成堆的雪,因为脏污
渴望融化——迎合了我们守望
陈旧的心
自然的消融,如返程所见
阳面的雪化了,还原的山坡、田畈、草木
闪着湿漉漉的亮光,阴面的雪仍在坚持,其上有
质地坚硬的蓝光;一阴一阳,一有一无,一深一浅,
呈现黑白立体之美——枝头上,乌鸦的巢穴
纷纷现身,村庄、房屋、树丛半明半暗
天赐的水墨画
悬垂天地间
在湖边,干净的雪
拒绝消融,面对碧水,清白
之身,卧于草丛堤岸间
固执地,要做镜像里
飞鸟和白云的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