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响如狗吠,这哑火的铜
软如变形的电车轨道。空气中
舒展着孔雀开屏的欲望,黏稠的春夜
即使已经接近终点,邮箱地址依然有效。
从生死之忧虑降格,去触碰
不可能的晚潮,当你沉溺,爱
多么奢侈。一种决绝的自我炮制
简单得像遗忘醒来时刻的所有问句
叶樱时节你曾经欢呼,把多余的解释
夹进当时的页码。这是秘密吗?
像一棵树在阴影中开过
这是无数次后的又一次,
可绝不会是最后一次。焦虑的人群
何时能走出你不再去做的梦。
要知道,夜色是被欺骗的感觉
却依旧要这样大胆地
迈出步去。还要在期待中
消失,掩去路人的耳目,使他们碎裂
此刻,声音像往事一样平息
树叶是其中被遗忘的船。
白天已经被收服了,告诉我
如何期待更多,如黄昏的葬礼
如死者眉毛的新画法。昨天的一切
是狐尾上斑驳的杂色。幸福现在是
厄运的一种,就让我们彼此拖累吧
彼此加害并且在苍老的榕树下寄生
气根在我们身上汲取的是什么
令人絕望的发言人说了什么
夏天从一个遥远的清晨开始。
在往日风景的飞逝中沉默
感受这恢弘的凉意。
铃声中闪现的半张笑脸
是我最初的梦,我该如何确定?
在十年的遗忘后突然响起
她的声音:她向我靠近,她令我梦醒。
在幽长的廊道上,浅绿低垂的藤蔓
用阴影缠绕恋人们羞涩的低语,
它们总被来往的游客打断。
那时候夏天似乎永远不会结束,
孩子们忍受着漫长的白昼。
太阳把松柏牵引得很高,万物鼎沸。
明天则漫不经心地来,步伐轻缓。
黄昏中总有人在栽种秘密
就像我们的曾经,那么迟疑地,
在水面留下影像与名字。
夏天啊夏天,在蝉声中熟睡的夏天。
夏天在这个午后黑暗的深池中结束。
墙上的涂鸦被替换,又被陌生人提及。
夏天,恐惧过又将重新失去。
童年是久远的岁月,
秋天是可怕的城池。
无爱的风波暂止于昏睡前的
花园。灯火盏盏浮动又躲开,
在一步步暗下去的林荫之间,
闪烁着失效的路牌,它们摇摆不定。
沿着湖北岸,回忆进入南岸模糊的回廊。
水底飘动的这些人脸
充满黑色脉络,层叠着涂抹的
也在失望中彼此遮掩。
白昼所不曾涉及的归途在雾中
消融。石桥上,有人仍在眺望昨日
纠缠于早来或者迟到的消息。
月色笼罩,夜晚却来得更深。
还有人已经逃离柳树,沿着
陌生的道路,走出的是谁?
醉心于失眠的人,梦见湖怪的
懊悔怯懦的人。
他发现自己深陷圆环。
肖杰这组诗以许许多多自身具备着很大容量或是重量的词语向读者宣誓了他强烈的抒情气质。感官崇高且阴郁,格调相当一致。以方法论来说,强烈源于对抗,悲剧性对抗为诗歌抒情主体树立一个靶子:或铜的哑火、或梦的缠绕不能出去,诸如此类。现实的疙瘩磨蹭不会对抒情古老的火焰有任何回答,现实绝对保持不介入,我们由是获得印象:诗人是阴郁的,但他热烈地挑逗着一个不搭理他的社会。抒情在这种“没有反馈”的反馈下反馈到它的读者的内心形成反馈。诗行递进的强大情绔质性几乎注定,取悦构成取信,黑暗依赖囤积。我得说明:囤积于独特性是一种反动。因为它的“相当一致”,甚至拒绝细嚼慢咽以分辨异质。诗歌的黑暗提出更高要求:作为加法积分的黑暗,要非常稳定,使黑暗严丝合缝彼此支援。肖杰在这点上做得很好,他始终没有让偏向现实那头的焦虑从修辞中取得太高的效率。这是诗人的美德。
——李尤台
肖杰的这组诗,乍一看,稍稍偏离了当下的青年写作路线。他常常以季节或者风物为题,且无意想要挖掘或建造太过新颖或奇巧的内容。在语言上,他所追求的平和、延绵、细腻感也要远远多于纠缠、造作、惊人的某种当下语感。
这种偏移,可以说是从喧哗转向宁静。“黄昏中总有人在栽种秘密/就像我们的曾经,那么迟疑地,/在水面留下影像与名字。”当诗人很耐心地诉说内在世界时,沉静的气质就会把实际上不安的情绪变化为整饬的句子。
“摇摆”、“迟疑”、“懊悔怯懦”等词的频频出现,在肖杰这里,并没有显得无病呻吟,反而是增加了他的可信度。这并不是说这些词符合诗人的形象,而是说这些词的安排之恰当,恰好联结了读者的内心,在语言层面上建立起了枢纽。
最后想说,肖杰是当下90后写作者中极少的具有很强抒情性的诗人。希望他的语调一直为我们提供慰藉。
——周乐天
阻滞,这是我读肖杰诗的最大感受:不仅是语言节奏上的崎岖,更是意义上的晦暗和歧途丛生。一种惶惑焦躁、倦怠不安的情绪弥漫在这五首诗中,即便是轻快如《永恒之夏》,也“在这个午后黑暗的深池中结束”,“童年是久远的岁月,/秋天是可怕的城池。”记忆,传统,甚至语言和诗歌本身,都不再是值得留恋和回味的东西,而变成了压迫。诗人创作,也就是不断为自己带上语言的枷锁,“一串串悲哀的错季葡萄/如此鲜美、多汁,宛如崭新的颅骨/在深且宽大的方盘里发光。”
——卢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