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玛诗选

白玛

我想写一首这样的诗

一个人读着它时：微笑了，或者

眼睛忽然潮湿;一个人身未行，可他

正沿着诗里一条乡村小路回老家

一个人被中年附体，一首诗治愈他思想的风湿

也许，爱情的闪电从未被我的手抓住

可是一首诗里贮藏了白菜一样丰足的爱情

一首诗能唤醒一株冬眠的大丽花

一首诗能掀起卧室墙上蔚蓝色的大海

一首诗让一个姑娘变得更美，哦，无瑕的美

你我到暮年，读这首诗，忍不住低泣

哎呀，我太想写一首这样的诗

为寂寞讲一个故事

为寂寞讲一个沿海小镇上铺着青苔的

石板路的故事。讲一个不眠夜

听鲸鱼刺拉拉唱起歌的故事

讲一个带天井的老宅子檐下美貌女子的

零星故事。一个空气里飘荡

臭鱼烂虾味道的寻常黄昏故事

如果这一天我不胜酒力，微微醉了

兴许就会为寂寞讲一个爱情故事

世上仅有的一个没有忧伤的爱情故事

结婚

天亮时分，我就要

一个人离开小镇。因为结婚

你甚至仍在纪念我，在灯下

离呼吸更远的地方，涂鸦、猜想

我脸上涂着油彩，我一个人

步行、快乐地去结婚

许多往事在帽沿上摇晃着

此处插着感谢的花

我的花显得失神，像一段情节

在大雨天铺展开，我的黄道吉日

使众多理想变为现实

走下最后一道台阶

想起往日独白，因为结婚

乘末班车离开孤独的小镇

灯芯绒，绿蝎虎

这冰凉的背叛的夜晚

小小的幸福来得突然

一去不归的绿衣的人

你能预料？家里草场降霜了

我躲过清明和一场粗暴的雨

向篱下雏菊讲起皇帝打钟的话

这饱受冷落的幻想的人啊

这些打扰，你舒展双臂无能抵挡

泥土包围中的嘶哑哭声

我们曾有的甜蜜经历

屋檐下一派和平，睁着眼

你前我后，背信弃义的两个同谋

群星出没

那就开始吧——今夜不再呼朋引伴

今夜她独唱。

大房屋里隐隐可见失群的野兽味道。

手伸向烤熟的红肠，手冷落一把

陈旧的刀

今夜害小恙、疼极

还是无法把握此刻——装作表里不一

她突发奇想。独唱

她怕冷，嗓子屡经调试

除掉阴郁的词、密集的反义词

诗还是诗？看她一步三摇，独唱

行头早过时。看她如何逆反

窗外的野灌木丛顶空群星正出没

我决定坐下来，和你好好谈谈大海

我容貌未改，十八般武艺只学会一招

你也不再像从前

面红齿白，动不动就心碎

你另外给我取名字：海女神，怎么和我般配？

我扭头离去，妄想那么多。哪里像

你的私藏、你的镇宅物

我讨厌我说话的腔调

我配制让人遗忘的秘方，也是毒药

这个茫然的人不该指指点点。说大海

说那头野兽、沉睡时比母亲更温柔

我，我，改不掉旧习

多想站在烈日下，口无遮拦，说大海

所爱

爱上那个会哼小调的外乡铁匠

轻易爱上他的破家什、几般手艺

爱上每一寸光阴，每把铁锨和剑

爱上无法抵达的内心

雨水路过老家，怀里揣着兔子

劝阻无用，爱上整个糊涂的春天

爱上打鱼人和他老婆。带着脂粉气爱上大海

爱上瞎编的王子和大钻石

爱上风暴、有力之手

谁在海上私装灯泡，谁负責熄掉

爱上花痴一样的金枪鱼会跳舞的小丑

爱上爱本身。一切如此令人着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