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金《对比》中的图形策略

2019-05-07 08:11
齐鲁艺苑 2019年2期
关键词:中世纪对比建筑师

刘 莹

(上海大学上海美术学院,上海 200444)

普金,19世纪英格兰建筑师、设计师、设计理论家,哥特复兴运动的先驱。《对比》是其最经典的文献之一,他在书中抨击古典风格的建筑,推崇中世纪的哥特建筑,将建筑的变迁与社会道德的进步或退化联系了起来,对当时及后来的建筑理论与实践产生了重要影响。

写作背景

1833年1月至1835年12月,在普金生命中的第21、22和23个年头,他的人生、观念和信仰发生了重大变化。4位亲人的离世、他的第二次婚姻和两个孩子的出生加速了他的成长。他从一个天才男孩,其家庭圈子的中心人物,成长为一名年少有为的专业人士,极具个人风格和批判思维,其作品得到了不同从业者的认同。①1868年,爱德华·韦尔比·普金两次声称他拥有他父亲在1833年和1834年绘制的十三本画作,其中包括十一本装订成册的早期绘画作品,天主教礼拜堂以及他旅行途中数量惊人的笔记和图纸,这些都是他早期从事设计活动的证据。

刻苦学习使他的学识日益丰富,中世纪艺术的美丽令他心旷神怡。1835年,普金从对中世纪晚期、文艺复兴时期建筑和装饰艺术的全情投入转变为对早期中世纪作品的赞赏。皈依天主教强化了他的信念并影响了他的偏好,他认为好的建筑所服务的社会与宗教之间存在一种联系。普金当时尚未扩大或发展他关于中世纪生活价值的结论以及它们与中世纪艺术、建筑、历史风格之间的关系。普金希望哥特风格在未来取代新古典风格,并在早期信件和笔记里对某些建筑师及其不协调的建筑作品进行了猛烈抨击。他挑战了约翰·索恩(John Soane)、约翰·纳什(John Nash)、伯顿(Burton)、威廉(William)和亨利·英伍德(Henry Inwood)等建筑师的权威,使这些建筑师在建筑领域的主导地位逐渐衰弱。

普金的声望以及他在建筑界的重要地位来源于他的文字功底、他对中世纪艺术的了解和他的绘画能力。普金的父母教会他阅读法语,1834年在德国考察期间,他会随身带一本德语单词册,他似乎极具语言天赋,在其职业生涯开始后,普金还学会了拉丁语。②他设计的纪念碑和窗户上有许多都是拉丁文。无论是否有人赞成普金的观点,也无论他的观点是否具有逻辑性,人们总是能够理解他在说什么并享受他说话的方式。普金在抨击人物和建筑时非常审慎,他用诸如“讨厌的”“弥天大罪”“可恶的”“恶劣的”等词语来描述他不喜欢的建筑,也优雅地描写哥特式建筑,科学的建造方式,卓越的建筑技艺,精致的细节做工。所有的一切都令观者感到满心艳羡,崇敬之情油然而生。

研究他所钦慕的建筑是普金的乐趣,他的教育经历对他的研究大有助益。如果他不跟随父亲学习绘画技能,他对中世纪艺术便不会那么了解,他也不会被鼓励即兴创作和设计其早期笔记中“充满想象力的”建筑,而恰恰是这些早期设计为他带来了第一批客户。普金酷爱旅游,他收集的艺术品和书籍好多都是他在欧洲大陆游学时购买的。在英国和欧洲大陆的游学经历丰富并提高了他的艺术品位和素养,正是通过这种方式增强了他对中世纪艺术的了解和对中世纪历史的感受。他还阅读政治、宗教书籍和建筑史,这些经历强化了写作《对比》的想法。

1835年参与议会大厦竞赛是普金第一次直接接触建筑社会团体,这是一次既有益又惨痛的经历。当时的建筑状况令普金感到十分愤怒。皈依天主教为普金表达其论点和发表关于19世纪建筑状况的具体意见提供了意志和能量。对艺术、建筑以及信仰的呼吁,使得《对比》的出版迫在眉睫。

关于《对比》

《对比》是一本引发争论的著作,它既不是考古专著也不是画册,作为论述建筑的书籍,它的写作动机却充满了宗教和道德色彩。

随着《对比》第1版和第2版的发行,普金的建筑思想变得更积极、更有逻辑。在第1版中,他认为天主教信仰下的尖顶建筑因为新教占据了优势地位而在英国消失了,但是他错误地以为新教上位是导致天主教建筑消失的主因,而不是因为其它一些更强大的机构的影响。普金在第二版中指责的不再是新教,而是将矛头对准15世纪文艺复兴思潮的兴起。普金在第二版中增加了许多新的脚注,对章节内容进行了详尽的阐述,他还增加了更多的附录,编号从I到V。所有这些增加的内容放在一起,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这部著作扮演的角色。作者在第二版的语言表达上缺乏活力,并且不像第一版的写作方式那么简明扼要,尽管更成熟、更理性的组织思路的方式的确带来了更加清晰的表达。

《对比》中有4张最具代表性的图片,分别为卷首图、扉页图、建筑“贸易”以及卷尾图。所有版本都以前3张图开始,最后一张结束。追溯这些图片的起源对于理解普金的思想和写作方式具有重要意义。普金在图中使用了尖锐且具讽刺性的描绘手法作为谴责19世纪建筑实践和品位缺陷的一种方式,这种通过在单张图片中进行建筑组合以及图与图之间视觉比较的方式在建筑史与艺术史写作时是十分有效的。

第1张图题为“英国著名建筑师作品选集”,由10座伦敦建筑组成(图1)[注]Robert Smirke(Carlton Club and Library and Parliament Chambers, The Inner Temple); John Nash(All Souls, Langham Place and the New Church, Haggerston); William Wilkins(National Gallery); William Inwood(New Westminster Hospital and the new church, Regent Square, Sidmouth Street); Decimus Burton(The Holme, Regent's Park); Francis Bedford(the new church in Waterloo Road); G. S. Repton(St. Philip's Chapel, Regent Street)。其中只有3座建于19世纪30年代,其他都是19世纪20年代或更早时期的作品,因为在写作《对比》时,正在建造的建筑样本十分少见。小而直观的建筑模型排列在普金构建的一个框架内,从索恩作品中提取出的装饰图案和穹隅的一部分也在其中,普金将索恩的名字题在了穹隅内部。框架前面的新古典主义装饰、广场上怪异腐败的爱奥尼亚式装饰来自纳什设计的摄政大街上的建筑物。[注]James Elmes and Thomas Shepherd, Metropolitan Improvements.在这一框架中,普金设置了祭坛,祭坛上的一个嵌板里陈列着建筑师的绘图工具,下书“罗伯托·斯默克(Robertus Smirke)设计”。普金将他所选择的建筑缩小为一系列微型的、二维的立面模型,没有任何细节描绘。但是,他扩大并强调了这一框架内的装饰,它们虽然只是一些小的装饰,但这张图迫使人们从它们最初的背景中,在一个它们的设计者从未想过的范围内仔细地观察它们。

图1 卷首图,普金将其命名为“英国著名建筑师作品选集”

在确定这张图的设计方案之前,普金还准备了另一种方案。他将伯顿设计的摄政公园与斯默克设计的大英博物馆放在了一起,但是随着他致力于表现“新广场风格”和建筑师的绘图工具,这一方案便被替代了。[注]Wedgwood, Pugin and His Family, 164.

关于第2张图,普金尝试了数个想法。最初,普金将图片分为左右两部分,这是一种表现对比最直观的视觉方法。[注]Ibid. 164.左侧的中世纪晚期雕塑上缀满了金属配件和珠宝,一名中世纪建筑师将计划呈给了一名教会赞助人。右侧描绘的是19世纪早期伦敦街道上常见的现代外观的建筑,周遭写有这样的文字:“19世纪根据简易改进原则建造的建筑”。在檐口,普金描绘了一则购买竞赛设计的告示,告示上写着:花费不得超过1500英镑,胜者将得到5英镑的奖励。讽刺的是,建筑物正面下方也张贴了一个通知,证明这栋建筑是一座“建筑博物馆”、一座“有品位的殿堂”和一座“建筑师事务所”,通知上写着:“此地拒绝购买或出售竞赛设计”。一排哥特式混凝土浇筑烟囱和古典样式的栏杆、一根“改进版”爱奥尼亚式柱子(柱头的涡形花纹上下颠倒)、一幅布满哥特式细节的广告和一间办公室依次陈列在图中。画面左侧的哥特字母和右侧的古典字母中间是单词“对比”。画面下方是一则告示,内容是告知教堂建造者们应该如何在其项目中省钱。

普金最终确定的扉页图通过从上述复杂图像中提取和分离必要的元素从而得到了他预想的效果(图2)。普金在图中设计了一个中世纪晚期风格的雕刻作品,中间用哥特字母描绘了《对比》的书名。普金的旅游日记有助于追踪这一设计方案的来源,它类似于鲁昂大教堂中红衣主教乔治斯·德安博伊西(Georges d’Amboise)纪念碑上的雕刻,这是普金了解甚多的一个16世纪早期的作品,他曾多次拜访这个城市并重复画了很多遍此纪念碑。画面顶部的卷须和叶形装饰证明这是亚当·克拉夫(Adam Krafft)在纽伦堡的作品。顶部两侧的壁龛上画有歌德和亚历克西·德·伯内瓦尔(Alexis de Berneval)的肖像,后者是15世纪建筑家、设计建造圣欧文教堂和鲁昂大教堂的大师,其为亨利五世工作并于1440年去世。伯内瓦尔曾为圣欧文教堂南十字型翼部设计了玫瑰花窗。在这些肖像上方的涡形装饰上,题写着“泥瓦匠”一词,普金选择了这个词而不是建筑师,象征着普金向往中世纪工匠精神。普金之所以选择伯内瓦尔是因为普金对他的设计十分了解,普金曾反复研究鲁昂和圣欧文教堂。画面中的伯内瓦尔右手握着圆规,并用它指向圣欧文教堂的玫瑰花窗。威廉站在画面顶部的壁龛里,穿着主教法衣,握着主教法杖,由两名神职人员陪同,他正在思考摆在他面前的建筑图纸。为了说明这一场景和肖像的重要性,普金在壁龛悬挂的卷轴上描绘了所有他欣赏的建筑师的名字,普金将自己名字的首字母也绘在了图中。

图2 扉页图

写到这里,我们发现,卷首图和扉页图也形成了一组对比。前者对现代建筑及其乏味而腐败的装饰以及作为“商人”的建筑师进行了批判,而后者赞颂了中世纪的赞助人和工匠。

1834年6月,《建筑杂志》刊登了一篇文章,作者是一位叫奥斯丁的先生。他在文中大力提倡装饰烟囱和人造石轴。[注]"Notice of Some of the Ornamental Chimney Pots and Shafts Manufactured of Artificial Stone by Mr. Austin of London," The Architectural Magazine, June 1834, pp. 159-163.他解释说,石料成本和特殊尺寸、形状的砖块使得大部分建造者无法使用,而如今他却能以“完美的程度”制造装饰细节。文中的观点和评论激怒了普金,也给普金提供了设计下一张图的灵感。

普金设计的建筑“贸易”图最终命名为“在19世纪的建筑实践中,这种新的改良和廉价原则是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进行交易的”,他扩展了之前的内容但并未改变早期设计的基调(图3)。图的顶部是一则教堂设计竞赛的告示:容纳8000个座位且花费不超过1500英镑,胜者的奖金是1到5英镑,并要求提交10份大型图纸,普金此举是为了暗示竞赛的滥用是获得廉价教堂设计方案的一种方式。

图3 普金将其命名为“建筑贸易”,带有嘲讽语气

第4张图“天平”是普金在《对比》中思想观点的集中概括和总结(图4)。在最后这张图最初的设计方案中,普金只画了天平以及天平支点上的真理(Veritas)一词。随后,普金在左侧秤盘上加上了“十九世纪”的字样,秤盘里是他厌恶的建筑物和纪念碑,秤盘下方的卷轴上密密麻麻写满了他厌恶的建筑师的名字,他们是D.伯顿(D. Burton)、G.巴塞维(G. Basevi)、G. S.雷普顿(G. S. Repton)、W. H.英伍德(W. H. Inwood)、W.威尔金斯(W. Wilkins)、詹姆斯·怀亚特(James Wyatt)、乔治·丹斯(George Dance)、J.纳什( J. Nash)、约翰·索恩(John Soane)和罗伯特·斯默克(Robert Smirke)。右侧秤盘里物体的重量明显比左侧沉,这是一座哥特式建筑,像是坎特伯雷大教堂。从它下方垂落的卷轴上可以看到斯坦因巴赫(Steinbach)、亚当·克拉夫(Adam Craft)和威廉(William)的名字——他们是中世纪泥瓦匠、工匠和慷慨赞助人的典范。画面顶部,普金名字的首字母填满了天平手柄的空缺。

图4 木刻雕版画,在普金眼里,中世纪天主教的哥特建筑比“异教徒”的古典建筑份量更重

这4幅图加上书的标题和适当的文字,便构成了一份激烈而有争议的陈述。这种图形表现方式是直观且易于理解的,普金通过这些插图尖锐批评了19世纪的建筑工作,它们虽然看上去既可笑又欠缺公正,但仍在一定程度上成为普金抨击异教建筑风格的有力工具。这本书的主题是具有争议和宗教性质的,但对著名建筑师作品的对比和讽刺却迅速引起了人们对普金的注意,并为他带来了美誉。

团结是普金在《对比》中理想的标志,他的理想世界只承认一个神,只能建立一种信仰。没有摩擦,没有分离,没有不和谐,这是所有人的完美愿景。普金利用对比的方式来表达这一根本目的,他把这个理想作为一个标准,用来检验他所处时代的衰退,并且用这个标准来矫正这种衰退。《对比》是一本带有社会批评性质的著作,讽刺了维多利亚早期的世俗化和唯物主义,并试图通过回顾中世纪的价值来对抗这些倾向。

普金一直希望恢复中世纪的世界,以及艺术的表现方式。他坚信只有“哥特式”才能满足他所赞同的建筑美学和实用功能,普金的理论所表达的是对社会及道德层面的省思。他认为一个社会如果放弃了宗教的真实,那么就一定会建造出贬抑的建筑,若是没有经过社会及宗教的革新,要出现一个较好的建筑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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