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灵娟
编者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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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惜萍来了,从记忆深处走来,从单薄的童年走来,从连绵的湖畔走来。轻盈的风吹动着她淡紫色的衣裙,她像一只蹁跹的蝶,灵动地飘到我身边。我正要抓住她的手,她却微微一笑,飞到淡紫色的云烟中去了。
“惜萍,惜萍,你不要走!”我大叫一声从梦中醒来。屋子里残留着她的气息,依稀有好闻的淡紫色芬芳。那段淡紫色的回忆,那个叫惜萍的女孩,想起来就像在昨天——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班上转来一个女生叫惜萍,她白净的瓜子脸上镶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扎着两根乌黑的辫子,辫子上系着淡紫色的绸带。很美丽很抢眼的一个女孩,恰巧跟我是同桌。
惜萍爱笑,笑起来没完没了,如潺潺的溪水般“哗哗”奔流,整个教室都被她的笑声撩拨得生动欢快起来,连严肃的班主任周老师都忍不住笑着说她是“疯丫头”。惜萍和我最要好,上课老爱找我说话。当我们被周老师留下时,她却笑眯眯地说:“这下可好,我们可以多待一会儿了。”惜萍从不知道什么是忧愁,她的脸上总是洒满阳光一样灿烂的笑,她像个欢乐的精灵。和她在一起,真的很开心,什么烦心事都会在她的笑声中烟消云散。
星期天的下午,惜萍邀我去小树林背后的湖畔玩耍。正值盛夏时节,广袤的蓝天下,绿茵茵的草地上开满了各色野花,蝴蝶、蜜蜂、蜻蜓“嘤嘤”飞舞在明丽的花草丛中。穿过树林,玉镜似的湖泊呈现在眼前。惜萍欢快地叫着、跑着,蹬掉鞋子“扑通”跳进湖里,淡紫色的衣裙紧贴在她身上。她变成了一条淡紫色的鱼,唱着清脆悦耳的歌,在湖里游来游去。
惜萍招招手让我也下去,我胆怯地摇摇头。惜萍径直游到湖中央去了,那儿生长着一片荷,朵朵洁白的荷花开在碧绿的荷叶间。惜萍小心翼翼摘下几朵荷花游过来。上了岸,她把荷花插到自己头上问我:“好看吗?”
我忽然觉得水灵灵的她就像童话中的花仙子,美得一尘不染。
她“咯咯”笑起来:“真的吗?我真的像花仙子吗?哦!哦!我要飞了,飞到天上去了。”她伸展双臂,在风中旋转。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她淡紫色的衣裙被高原强劲的风吹干。
走在回家的路上,惜萍向我讲起了她遥远的故乡,她说要不是妈妈生病,爸爸又经常出差,她才不会离开奶奶,离开那个美丽的山村,来到藏北高原,来到爸爸妈妈的身边。她每晚睡觉的时候都要想想奶奶的笑脸、竹林环绕的青瓦房和那轮倒映在小河中的明月才能入眠。惜萍说这些话时依然是笑眯眯的,她说奶奶最喜欢看她笑,无论她离奶奶多远,奶奶都能看见她的笑,因为最亲的人的眼睛是星星,所以她必须天天快乐。
“天天快乐!”惜萍欢快地蹦跳着,此时,她眼里仿佛落进了两颗忽闪忽闪的星星,泛着清莹的光亮。
沿着这条弯弯的路走到草地尽头,只见前面几十米远的白杨树下徘徊着一个披头散发的疯女人,一群顽皮的孩子正围着疯女人起哄。
“妈妈,妈妈。”惜萍的脸顿时变得惨白,笑容一下子被寒霜冻没了,她惊叫一声跑过去,扶住她的妈妈。
那些孩子挥舞着柳条直嚷:“没劲,没劲。”然后一溜烟去树林里玩打仗的游戏了。
真没想到快乐的惜萍有个疯妈妈。见我一脸的愕然,惜萍噙着泪努力挤出一个微笑说:“你都看见了,她是我的妈妈。可是,我还是会天天快乐的,妈妈是没法选择的啊!”
惜萍低下头,一行泪水从她清秀的脸上滑落,她的妈妈坐在地上木然地对着阳光傻笑。惜萍轻轻哼起歌谣,她的妈妈站起身,像个孩子乖乖地被她牵着手回家。
第二天上学后,惜萍竟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照常开怀大笑。她的笑声感染着班上的每一个同学,怪不得老师们这样评论:“五(2)班的同学都很欢乐,也都很洒脱。”
惜萍是快乐的,可隐藏在她内心的忧郁又有谁能体会?当窗外飘着雨,她总爱扭过头去,久久地凝视外面,直到周老师叫她的名字,她才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笑一笑。不知班上别的同学是否知道惜萍的妈妈有病,没有谁说过,我更不会说。我们喜欢穿着淡紫色衣裙的惜萍,只是不知怎样分担她的痛苦。我们都太小了,只能陪着她一起笑,一起歌唱,一起走过校园的林荫道。
一次,我目睹了惜萍被她的妈妈掀倒在地的一幕,我对她说:“想哭你就哭吧。”
惜萍却笑了,笑红了脸说:“哭鼻子的丫头没出息,我才不哭呢。”她挽着我的胳膊,“咯咯”地笑。
风中的原野开满了淡紫色的马莲花,惜萍把脸贴近花朵,梦呓般地念了一首小詩:
小小的马莲花
开着昨天的忧伤
今天的忧伤
明天花儿要凋零在
淡紫色的风中
惜萍的眼泪掉下来,一串串晶莹剔透似露珠,洒在淡紫色的马莲花上。她终于哭了,伤心地哭泣。我也泪眼蒙 ,分不清迷雾里的淡紫色究竟是马莲花还是她。她的身上散发着马莲花的香气,她清纯得像朵美丽的马莲花,风把她小小的身影剪进了星月忧伤的眸子里。
暮秋这天,高原下了一场大雪,纷纷扬扬的雪花像只只白蝶漫天飞舞,大地一片银白。同学们早早来到学校,忘不了用雪球做见面礼抛来抛去。早预习的铃声响了,我是值日生,正在擦黑板,惜萍穿着淡紫色的外套、戴着淡紫色的毛线帽子走进教室。她的脸色苍白如雪,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她问我:“周老师还没来吗?”又说,“我等不到周老师了,你帮我请假,我今天感冒了。”
望着惜萍缓缓走出教室的背影,我忽然觉得她今天特别忧郁,像一朵即将枯萎的小花。
下午放学后,周老师眼圈红红地说:“告诉大家一个不幸的消息,惜萍没了,急性脑膜炎夺去了她12岁的生命。”顿时,教室里哭声四起,同学们都要和周老师一起去惜萍家送她最后一程。
我们脚步沉重如铅,来到惜萍家,惜萍的爸爸哭得死去活来,她的疯妈妈显得特别安静,定定地望着小床上的惜萍不作声。惜萍静静地躺在那儿,合上了那双美丽的大眼睛,她再也不会笑、不会哭了,她的灵魂到了天堂。
我紧握住惜萍冰凉的手泪如雨下:“惜萍,你不要走,你不是说你会天天快乐的吗?”惜萍似乎在微笑,仿佛在风雪中低吟那首小诗:
小小的马莲花
开着昨天的忧伤
今天的忧伤
明天花儿要凋零在
淡紫色的风中
狂风呼啸,凋零在风中的淡紫色渐行渐远。时至今日,那个穿着淡紫色衣裙的女孩依然时常走进我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