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岂敢轻如风:那年一场溺水那年两条人命

2019-04-30 04:37简阑珊
知音(月末版) 2019年4期
关键词:李江李海王玲

简阑珊

这是一个令人备感悲怆的故事:弟弟家的儿子,在和大伯家的堂姐一起外出野浴时,不幸溺亡。弟媳怪罪于这个小侄女是故意而为,因为,哥哥家生了两个女儿,一直没有儿子,嫂子也因此经常被她嘲笑。弟媳无法发泄愤怒,将这个侄女狠狠打骂了一顿,没想到,侄女竟上吊身亡!

从此,相邻的亲兄弟两家筑起了高墙。这两条人命的仇怨,何时才能化开?

堂弟溺亡,一对妯娌的宿怨爆发

2016年11月的一天晚上,李玉梅正在房间看书,母亲出去跳广场舞,父亲李江竟然提了一只干野兔进了房间,对她说:“这是你叔叔昨天给我送来的,他还记得你小时候特别喜欢吃这种干野兔肉。”李玉梅一听愣住了:“难道,难道你和叔叔一直有来往?”

父亲点了点头:“你先不要告诉你妈。”原来,一天前,父亲回乡下去参加一个长辈的葬礼,顺便去了叔叔家。在父亲的叙述中,李玉梅才知道,当年,她考上大学后,叔叔就偷偷塞过来500元钱。而父亲怕她嘴不严,没敢跟她说。也就是从那时起,父亲和叔叔,这两个人偷偷恢复了来往。

李玉梅的思绪被拉回到十八年前。

李玉梅的老家在湖南省张家界市与沅陵县交界的一个小山村。父亲李江是一名木匠,靠做木工活养家糊口。李江共有兄妹四个,两个妹妹远嫁外地,最小的弟弟李海与他都住在祖屋翻盖的一栋房子里。

农村传宗接代思想观念很重,但李江先后生下两个女儿,李玉兰和李玉梅。李玉梅3岁时,李海第一个孩子出生,是个儿子,起名叫栋栋。这个男孩让李江兄弟俩欣喜万分。由于李海生了儿子,李海妻子王玲便一直以功臣自居。李江的妻子白琴便一直感觉矮了半截。

由于以前在房屋分配上兄弟俩有一点小摩擦,生下儿子之后,王玲就经常在人多的地方挤对和讥讽妯娌白琴,说她生不出儿子。白琴只要还嘴,两人便是一顿大吵。两年后,王玲二胎生下了女儿,她更加趾高气扬,逢人便说儿女双全。

一对妯娌经常吵架,不可能不影响到孩子。李江和弟弟商量,两个妯娌吵架,他们不管,如果谁敢阻挠下一辈交往,那么她就从这个家滚出去。于是,两家的孩子照常来往。

那个黑色的夏天来临时,玉兰13岁,玉梅10岁,栋栋才7岁。那个夏天十分闷热,村里的孩子每天到村边的水潭里野浴。水潭有两米多深,吸引了很多泳技好的孩子,因为水深才游得开心。

那天,玉梅感冒没好,母亲不让她游泳,她就坐在柳树下的阴凉处,看姐姐和堂弟栋栋在水里游来游去。游了好一会儿,玉兰感觉有些冷了,就上岸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晒太阳。

玉梅也坐在大石头上,她正对着水潭,而姐姐玉兰背对着水潭。玉梅突然发现,栋栋在水面一起一浮,就跟姐姐说:“他有点不对劲。”姐姐扭头看了一眼说:“他经常这样恶作剧,我都习以为常了。”

是的,栋栋人小鬼大,经常在游泳时,学别人溺水后垂死挣扎的样子,来捉弄岸上的小伙伴。不一会儿,玉梅发现栋栋沉下去了,她以为栋栋准备从水底游上岸来的,可是又过了几分钟,栋栋还是没有从水面冒出来。玉梅觉得有些不对劲,提醒姐姐,玉兰这时也意识到有问题,她快步跑向潭边,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把潭底的堂弟栋栋拖上岸来,然而,栋栋脸色惨白,已经没有了呼吸!看着一动不动的堂弟,怎么呼唤也不答应,姐俩一时间吓傻了,等到姐姐玉兰想起来去叫人时,又过去了两三分钟。等到村里人赶到现场时,已经回天无力了!

栋栋被送回家以后,姐妹俩战战兢兢地跟到了叔叔家。李江看见两个女儿走进来,上去就给了玉兰一个耳光,边打边怒骂道:“你这个赔钱货,怎么不是你去死!”打着打着,李江的声音就透出了哭声。玉梅吓得躲在母亲身后,一声也不敢吭。白琴看着这一切,一脸戚然,后来白琴把两个女儿领回了家,叫她们躲在东厢房里不要出来。

王玲抱着儿子的遗体号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念叨:“我的儿啊,我的儿啊……”李海也瘫在地上,呜咽不止,这意外的打击将夫妻俩彻底击垮!

傍晚,李江兄弟俩和帮忙的乡亲们到后山找坟地,白琴去村边的菜地,准备给前来帮忙的乡亲们做饭。待在家里的李玉兰姐妹俩突然听到了婶子王玲的喊声:“兰儿,兰儿——”李玉兰要开门出去,李玉梅忙拉住她,轻声说:“母亲不让我们出去。”

院子里又传来了婶子的声音:“兰儿啊,你弟弟淹死的事,不怪你,我就是想知道弟弟的东西不见了,是掉在河里还是在你手里?”

听到这里,李玉兰应声打开门,她哪想到,婶子疯了一般冲过来,一把把李玉兰拽出房间,双手在她的脸上、身上拼命掐,一边掐一边骂道:“你是故意的,你是故意的,就是你妈指使的,要害死我儿子!”

李玉梅大喊:“救命啊——”邻居们围上来拉住了王玲,王玲这才住手。

不堪辱骂,刚烈的堂姐惨烈自尽

等到白琴听到消息回来时,妯娌王玲已经离开,看着女儿被掐得满脸血印,白琴拿起一把锄头,就要去找王玲拼命,被周围邻居死死拉住。

栋栋当天就安葬了,那天晚上,王玲一直在号哭。栋栋的意外溺亡,让两家人都笼罩在一种压抑和痛苦之中。第二天下午一点多钟,王玲把椅子狠狠地往门前院子地上一放,然后坐在椅子上开骂了:“儿啊,你是被人家害死的啊,妈要给你报仇!”李海劝妻子住口,没想到,王玲拿了一把菜刀,指着丈夫说:“再动我,我就死在你面前!”听见吵闹声,李江走过去,扶着弟弟的肩膀说:“你就让她骂吧,反正骂不死人。孩子的死,你们难过,我们也很难过。”没想到王玲横了大伯哥一眼,说:“我怎么没看见你们难过?我儿子是被害死的,如果凶手不偿命,我决不罢休!”

弟弟一家的吵闹声,清清楚楚地传到哥哥这边,母女三人除了叹气也说不出什么来。

栋栋下葬后两天,也许是对堂弟的死心怀愧疚,或者是婶子不依不饶的咒骂刺激了李玉兰,李玉兰竟然选择了一种极端的方式,解脱了自己。

那天,早上醒来时,玉梅一睁眼发现姐姐不在床上,问母亲姐姐在哪儿時,白琴这才发觉一早上没看见玉兰,于是立马叫起丈夫,开始寻找。

大家不由自主地走进后山,拐过一丘田,还没有走近李海家的那块空旷红薯地,就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垂挂在红薯地旁边的一棵树上。

李江和李海飞奔过去,解开绳索,将玉兰放下来,但玉兰早已没有了呼吸!

在这棵桃树的不远处,堂弟的新坟映入眼帘。

白琴伤心得站立不稳,撕心裂肺的哭声在山林中肆虐。李江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握拳,捶打着地上的泥土,眼泪沿着胡茬淌了下来,一颗颗砸在地上。李海抱着哥哥的肩膀,哽咽着说:“大哥,对不起。”

白琴的眼里充满了怒火,那是仇恨的怒火,她快步走下山,直接冲到妯娌王玲的屋里,一把抓住王玲的头发就往门外拖。两个人扭打在一起。

白琴边打边骂:“我撕了你这张臭嘴,你才是真正的凶手……”

两个人很快打成一团,厮打声惊动了邻居,邻居跑去喊来了李江兄弟俩。李江一把扯开白琴,吼道:“还嫌人死得少是不是?”李海也是一脚踹开王玲:“闹够了没有!滚!”也许是感觉自己做错了,一向嚣张跋扈的王玲没有说话,快步进了屋。

白琴一路哭着,奔向女儿。李海也跟了上来,李江转过身,对弟弟说:“你不用过来了,两个孩子一人一条命,全都清了。”说罢,李江转身走了。

玉兰终究还是陪着堂弟一起走了,也许她觉得,这是对这件事最好的成全与交代。

拆掉高墙,18年后亲情终回归

从那以后,兄弟两家中间垒起了一道看不见对方的土墙,不再来往。玉兰死后,白琴命令二女儿玉梅,不准和叔叔家有任何来往。

那次意外一直萦绕在李玉梅的脑海里,她读高中时意识到,如果懂一点抢救方法,堂弟可能不会死,姐姐也不会。李玉梅学习非常努力,她想给别人证明,女孩子不比男孩子差,也想让母亲有扬眉吐气的一天。并且,她想报考医科大学。

高考时,李玉梅如愿以偿。医科大学毕业后,被分到县里的一所医院做了一名门诊医生。婚后,李玉梅把父母也接到城里来同住。她想让父母早点离开那个地方,那个地方充满了痛苦的回憶。

直到那一天,李江带来叔叔捎给李玉梅的一只野兔,李玉梅才知道,父亲和叔叔私下早就有来往了,毕竟,他们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弟。

李玉梅理解父亲的做法,那件事,毕竟过去了这么多年。但,母亲能放下吗?一次,她趁着母亲聊起老家的旧事,提起这个话题,哪成想,母亲一听,立马翻脸,急吼吼地说:“永远都不要跟我提那个疯子!”在她的眼里,妯娌就是一个疯子。

栋栋溺亡后,王玲就只剩下一个女儿晓莹。晓莹在珠海打工的时候,爱上了一个湖北的男孩。晓莹不顾父母的反对,远嫁湖北,极少回家。李玉梅听说后,有些同情叔叔和婶子。半年后,李玉梅回乡办事,就顺便去家里查看一下房子。在从河边往上走的时候,她迎面碰见了婶子。王玲正背着一背篓衣服,脸色有些蜡黄。王玲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李玉梅赶紧叫了一声婶子,婶子眼眶马上有点红,转过头,走了。

十八年了,李玉梅和婶子第一次有了一点点交流。李玉梅后来从乡亲们口中得知,婶子得了肝癌,中晚期,由于经济条件不好,处于一种等死状态。

李玉梅心生怜悯,打听到堂妹晓莹的联系方式,告诉她关于婶子生病的事情。晓莹为难地说,她知道,只是自己的日子都过得艰难,也顾不上母亲,经常回来是不现实的,要花钱花精力。

之后休假,李玉梅又回了一次老家,专门去看了叔叔和婶子。婶子惊愕又欣喜,忙用衣袖擦去椅子上的灰尘让她坐。李玉梅知道,从这一刻起,她释怀了。

从乡里回来的晚上,李玉梅鼓起勇气跟母亲提了婶子生病的事情。母亲气得站起来说:“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她,她早点死了才好!”后来,李玉梅又去了几次,并且给叔叔留了联系方式,告诉他们,如果有需要帮忙的事,比如就医什么的,就给她打电话。

2018年10月中旬的一天,李海突然给李玉梅打来电话,说:“你婶子可能活不了几天了,想见见你妈妈,有些话想跟你妈妈说。”李玉梅心里“咯噔”一下,忐忑着把叔叔的话转达给母亲。意外的是,母亲这次没有发火,沉默了良久,点头答应了。

那一天,王玲虚弱地躺在床上,瘦得皮包骨,腹部隆起,像个圆球一样。她看见白琴进来,努力地抬了抬身子,可是因为太虚弱,还是没能坐起来。白琴脸色一下子变柔和了。她紧走几步到弟媳的床前,有点生气地说:“动不了就不要动。”

当时晓莹在家,连忙给伯母搬来一把椅子,挨着床边。白琴坐下来,两只手放在膝盖上不停地揉搓。王玲用虚弱的声音说:“大嫂,我对不起你,当年我儿子的死是意外,兰儿的死是我造成的,我不求你原谅我,我只想跟你说一声对不起……”王玲的话音一落,在场的人无不落泪。白琴呜咽着说:“我早忘记了。”说罢掩面流泪。

王玲断断续续地说道:“其实兰儿死后我就后悔了,我就是觉得骂人解气,她怎么这么刚烈……”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白琴情绪激烈地叫着。王玲有些紧张,过了一会,哀求妯娌:“让我说,现在不说,以后你想听还听不到了。”

屋里人都走出来了,把空间留给她们两个人。当白琴再走出来时,脸上是放下后的坦然。

第二天白天,白琴给弟媳喂东西吃,其实她已经吃不下了,两个人的神情自在、安然。时间真是个好东西,把当初的针锋相对磨成了坦然相对。

两天后,王玲走了。后事忙完之后,晓莹也回了湖北。只剩下李海一个人,冷冷清清地待在那个屋子里。

清代诗人崔岱齐说过:鸟近黄昏皆绕树,人当岁暮定思乡。李玉梅见父母不愿意待在城里,特别想回乡居住,于是把乡里的房子修整了一下,安排父母回乡了。回去的第一天,父亲和叔叔就把那堵墙拆了。

[编后]不管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在生命走向终点时,都可以原谅和被原谅,这就是人内心的性本善。

如果可以,我们希望原谅和被原谅不要等待那么久,因为人生有长有短。有的来得及,有的可能来不及。

编辑/柴寿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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