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亮
外乡人来到母亲的花园,见到那辆单车。单车拴在一棵树上,那棵树很细,很矮。看得出树刚栽下不久,也看得出单车刚买不久,近似没有骑过。外乡人向母亲讨一杯水,慢慢喝着,与母亲讨论着刚刚打响的战争。临走时候,她问母亲,谁的单车?母亲说,特雷西。特雷西的单车。特雷西是我的儿子。外乡人不说话了。刚才,母亲跟她说过特雷西。
特雷西是妹妹的哥哥
妹妹坐在花园的秋千上,母亲坐在她的身边。妹妹对母亲说,我想有一辆单车。母亲说,战争没完没了地打,面包都开始限量供应,哪还能买到单车?妹妹看看拴在树上的单车,那棵树长高长粗,那单车变得破旧。她说这单车再不骑的话,就再也骑不了了。母亲说可是这是特雷西的单车。妹妹不说话了。那是哥哥的单车,她不能碰哥哥的东西。
特雷西是易羞的男孩
男孩闯进花园,见到那辆单车。单车锈迹斑斑,车轮开始扭曲。单车拴在树上,那棵树更高更粗。男孩有些好奇,问,这是谁的单车?她说,特雷西。特雷西的单车。特雷西是我的哥哥。男孩说再不取走单车的话,它要长到树里面了。她说母亲说过,谁也不能动特雷西的单车。男孩不说话了。他听母亲说过特雷西。他知道特雷西是一个易羞的男孩。但他头一次知道,易羞的特雷西还有一辆几乎没有骑过的单车。
特雷西是外甥的舅舅
男孩仰起头,看着那棵树。树很高,枝叶繁茂。单车被树干挤得变了形状,一部分深深杀进树干。男孩问母亲,为什么要把单车拴到树上?母亲说,单车是特雷西拴上去的。男孩说,特雷西就是舅舅吗?母亲说,特雷西就是舅舅。他把单车拴到这里,谁都不能动。男孩上前,摸摸单车。他被烫了一下。似乎那辆单车刚刚被人骑过,尽管它已变成一堆废铁。
特雷西是一段往事
战争早已结束,城市早已重建。现在,一条公路需要穿过花园。她带着来人,来到树旁。现在单车悬空,完全嵌进树干,似乎是从树里面生长出来的。来人问她,谁的单车?她说,特雷西。我哥哥特雷西。来人说,可是这条公路需要穿过花园。她说,不行。特雷西的东西,谁也不能动。她给来人讲特雷西的故事,一点一点,时间回到从前。来人上前,摸摸单车,叹一口气,说,我会转达您的建议,夫人。
特雷西只是一辆单车
两年以后,公路修好,却小心地绕开了那棵树。树的周围多出一圈围栏,围栏上挂一个木牌,上面写着:特雷西的单车。下面,两行字:1914年,男孩把自行车锁在这棵树上,就去参加战争了。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回来。这男孩就是特雷西。
这男孩就是特雷西。他在战场上死去,在参加战争一个月以后。母亲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女儿还很小,单车还是新的。除了这辆单车,特雷西没有留下任何东西,包括遗体和骨灰。甚至,当他的母亲死去,世上再无人記得他的模样。
现在的特雷西,只是一辆长到树里的单车。
(选自《小说月刊》2015年第2期)
【方老师点读】
文章的前面部分没有对特雷西的正面描写,只有对特雷西单车的描写,它从“刚买不久,近似没有骑过”,到“变得破旧”,到“长到树里面”,到“一部分深深杀进树干”,到“完全嵌进树干”。变化的是特雷西的单车,不变的是特雷西,因为特雷西在参战一个月后便牺牲了,他将自己最美的生命时光定格在了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文中对时光的流逝未着一字,只是随着特雷西各种身份以及单车和树的变化,让读者感受到了时间。特雷西的单车在文中除了是线索,更是一种象征,象征着当时的人们抛却一切投入战争的果敢。当刚建的公路最终选择绕开了那棵“长”着特雷西单车的树,那些勇敢参战却默默无闻的特雷西们也都留在了人们的记忆中,不曾被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