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寇
有一天,我回到家发现我的母亲在看电视。这没什么,她和许多同龄老太太一样爱看电视,尤其在父亲死后搬离农村脱离劳动之后,偶尔也会去广场上蹦跶几下,去一些养生讲座的椅子上打打瞌睡。问题是,我发现坐在电视机前的她,既戴着帽子,也扎着围巾,并且还用一个小毯子盖着自己的膝盖。
可能是她看电视的装扮原因,我就像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家是如此寒冷那样非常震惊。唯一冒热气的地方是她抱在怀中的杯子。多么不幸,我们生活在秦岭淮河线以南的南京,这里既没有供暖的法律基础,也没有供暖的硬件基础。这种冷被誉为阴冷,它具有入骨功能。即便你坐在家里,也仍然需要保持即将出门的穿戴。在某种意义上,因为缺乏走动,室内比室外更冷。对于一个普通市民家庭来说,在电气取暖普及并能被毫无顾忌地勇敢使用之前,这种冷暂且无法缓解。
不过,作为儿子,看到老母这副形象,我还是很不好受。我打开了被她用布罩子蒙住的空调(她只在酷暑会使用一两次),正要找遥控器,却被她很不高兴地阻止了。确实如她所斥责的那样,这个季节除了超市商场那样需要招徕客人的公共场所(这些地方正是母亲和她的老伙伴们經常去蹭空调的地方),又有几家会使用空调的制热功能呢?对抗寒冷,唯一的王道是多穿点。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确实越来越理解我母亲这代人。他们饱受穷苦(有我这代人饥寒的童年为证),对物质和资源的匮乏有着刻骨的记忆。所以对于他们来说,贫穷不仅是一种人生经验,也演变成为一种生活方式,即便在他们的晚年生活已得到很大改善。所谓的传统美德,大多源于贫穷。他们(也许也包括我们)是一群被贫穷深深伤害了的人。
既已然是一种生活方式,我的母亲除了几乎没有任何个人消费外,在家庭生活中,对于水电气使用情况的克扣程度也是惊人的。她认为看电视不需要开灯,而洗澡水就这么从下水管道漏走不如积攒起来冲马桶;她从老伙伴那里学到了微启水龙头用塑料盆收集水滴而水表不会转动的方法,而当获知电比天然气便宜后,做饭烧水她更倾向于使用电……
我会对厨房里传来的规律性滴水声感到烦躁,会被夜晚上厕所也不开灯的她吓一大跳……早些年,我对母亲这些基于节俭的生活行为简直感到愤怒。我甚至认为这是母亲对业已能够养家的儿子的能力的侮辱。但我现在则完全改变了看法。
我想到的兴许是和尊重相关的东西。我觉得自己有必要尊重母亲的贫穷经验和基于此的生活方式,尊重她的“吝啬”和“平庸”,也就是尊重她是一位“过去的人”,一位老年人。我必须在她有生之年尽量让她认为我是她价值观的认同者,虽然这并不真实,但除此之外,我无能为力,甚至也觉得自己无需有任何作为。所以当我重新将空调布罩子替她蒙上之后,我不由得悲从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