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晋
小编叨叨叨:“只有你愿意为之而死的东西,你才能藉之而生。”不坠入冰封的深海寻找希望的缺口,又怎能,在午夜惊醒时瞥见绝美的月光。人活着,需要信仰,需要全心全意地爱着某一样事物,爱到不需要名字,爱到挣脱功与名的束缚,爱到忘记一切欢愉。人的一生,总该有一些值得纪念的史诗式时刻,为追寻某样东西热泪盈眶,不论得失,万水千山跋涉而去。
——刘斌
办公室,班主任靠在旋转椅上,桌上摆着期中考试成绩表,手边的薄荷洋溢着碎碎的绿。母亲的鼻尖溢满细细的汗珠,斑驳的光影在她的身上缓缓流动,像一张手绘地图。
“以孩子现在的成绩肯定考不上本科,不如送她去报名空姐,以后的路可能更长些。”班主任说,母亲紧紧扯着衣角,表情局促,她眼巴巴地看向我,我假装不经意地看向窗外,草坪上几个小孩在踢足球,笑声和铃兰一样。过了半晌,耳边拂过母亲柔弱的声音:“还是让孩子多读点书,第一年考不上再复读一年吧。”有风吹进来,落满栀子的辛香。
那年,我高二。生活像漫天的泡泡雨,绚丽浮华,自由随性,却经不起时光的抚摸。在本科上线率只有百分之三十的学校,我的成绩在六百个文科生中排名五百多。高考的光芒掠过地平线,一寸寸侵入世界,周围人都渐渐苏醒,背上沉重的行囊,夸父般跟着太阳奔跑。我依旧每天收拾得漂漂亮亮,戴着耳机漫步在校园,像玻璃瓶里的花儿,不知道根茎已经渐渐腐坏,枯萎。
我趴在桌上,脑海中一直循环着母亲的背影,眼前一片朦胧。地理老头在黑板上画地图,粉笔灰洋洋洒洒,像二月的雪。“海南是典型的热带季风气候,长夏无冬,旱雨季分明,称为‘天然大温室。”我的心中浮起一座发光的岛屿,在湛蓝的海水中,像女娲补石遗下的碎片,色彩斑斓,四季浓丽。日光倾城,鲜果压枝,树木郁郁葱葱,织成一张密密的大网,似乎把人也能融成一滴翠色;参差山地、广袤平原等构成环形层状地貌,阶梯结构明显,脚下的每一步都像在拜谒空中神灵;睡在沙滩上,涛声缠绵,低翔的海鸥会亲吻你的脸颊……因为向往,所以亲密得没有距离。海南大学,这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学府高地,就在心脏跳动的某个瞬间,在另一时空与我不期而遇了。
纪弦说:“用了世界上最轻最轻的声音,轻轻地唤你的名字每夜每夜。写你的名字。画你的名字。而梦见的是你的发光的名字。”我在桌子、书本、家里的墙壁上都写满海南大学。下课,我写了密密麻麻一整张纸的学习计划,将各学科分门别类,详细写上为其“量身打造”的复习攻略。数学,以老师发下的资料为主,再以两套其他试卷为辅;历史,按照朝代划分,后面写满每个朝代的政治、经济、文化概况,把厚厚的几本书精简为本子上的关键词;地理,每天画一遍中国地图、气温和气压分布图等,记住每个典型气候的典型例子;英语,买全历年高考试卷,在真题中记单词……平时晦涩坚硬的文字此刻却温柔可亲起来,幻化成笔下的花儿,在卷子上姹紫嫣红开遍。
我跑去超市买了一大盒咖啡,供佛一样摆在柜子上,计划每晚泡一杯咖啡,保持充沛的精力度过每一个寂静的夜晚。“我打赌你喝不完一盒。”父亲扶着眼镜,轻飘飘地说。
深夜,我依然竹杖芒鞋在山中踽踽独行,一路坎坷,山重水复,我走得筋疲力尽,却仍然看不见山顶的苍松。我仿佛看见周公抚摸白胡须,乘一红莲,邀我入梦。漫天虫鸣里,我猛地一惊,跑到水龙头下,任冷水漫过肌肤,刺激麻木的神经。然后泡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醇香缭绕。玻璃窗上渐渐氤氲出一层薄薄的水雾,我用手指在窗子上“嘎吱”写下:海南大学。玻璃里的自己,笑容溢满眼,一脸云淡风轻。
高二最后一次考试。老班把成绩由高到低,从左往右贴在墙上,我透过拥挤的人群,仔细打量最右边几张纸。寻了半天,却始终不见自己的名字,我揉揉眼睛,慢慢朝左边移动,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心中迎春花在悄悄绽放。磨蹭老半天,我站在最左方,踮起脚尖,名字竟然端端正正的摆在百名榜上。有人拍我肩膀,我回头,正对上老班温柔的眼:“你最近考得都很不错,保持好状态,一定能考上一本!”我点点头,话到了嘴边打了个转儿就消散在风中。
距离高考剩下一百天,课上,老班用扩音器给我们放了一首汪峰的《我要飞得更高》,我埋下头,眼神落在试卷上,心却和豪壮的歌声一起冲向云霄,在明亮的光线里奔跑。“走进理想的大学其实并不难,大学没考进去,就研究生考进去,研究生考不进去就博士生考进去,再不行就去那里当老师!只要心中的火不灭,所有的阻碍都会让路,梦想就在你脚下。”老班站在讲台上,眼睛睁得老大,现出额上的道道沟壑,双手紧紧握拳,像海明威笔下与暴雨抗争的老渔夫。热烈的掌声中,我笑出泪来,这真的是我听他说过的最激奋人心的一句话了。
大大小小的考试接踵而至。我每天除了吃饭、睡觉,都是与书为伴,与英语音频为邻。记不清多少次让地理图册里的海洋性气候浸润肌肤、在历史年书中从唐朝的丝竹管弦飞渡到清代的元雜剧、口中绕着“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还有多年后我依然记得政治书第一章“商品是用于交换的劳动产品。”……我手指触摸中国最南方的那座岛屿,压力像五指山,压得我喘不过气。我像未出弓的箭,任何一丝颤动,都可能会脱弦,飞射出去。
晚自习后,人潮渐渐散去,我和同桌继续做习题,方程式在眼前乱飞,疲倦的思绪被灯火温柔簇拥。我起身泡咖啡,棕色粉末倾泻而下,淡淡的苦味在舌尖荡漾,这已经是我买的第十盒咖啡了。
高考成绩出来那天,我颤抖地打开电脑,点开成绩单,整个人如同跌进了冰窖,差强人意的数学划下一道深邃的银河,让我与海南大学遥遥相望,天各一方。母亲喜出泪来,她原本已经做好送我去复读的准备。最后,在父母的劝解下,我去了本省一所还不错二本的院校,读了自己喜爱的中文专业。
拿到录取通知书,我一个人走了很长一段路。夏天的雨猝不及防,倾盆而下,把我淋得湿透,我像路边的树一样,在风中哆哆嗦嗦。走了一段路,明媚的阳光突然迎面扑来,轻轻将我簇拥。再回头看,走过的那段路依旧电闪雷鸣,狂风暴雨。我的心情也和这片大地一样,一半潮湿,一半明媚。
这是我在大学度过的第三个年头。每当我抱着厚厚的资料从图书馆回来,一步一步踩在月光里,脑海中回荡着老班那句:“大学没考进去,就研究生考进去,研究生考不进去就博士生考进去,再不行就去那里当老师!” 那个蛰伏于心的梦,在午夜的时候,像微弱的火花在我耳边呢喃。
我这里的天,一定与海南的天空相连,我的血液与南渡江贯通。时光风车奔跑,岁月山河变迁,我一路马不停蹄,每一步都在通往你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