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德
很怀念刚毕业的那段日子。那时,在偏远的乡村中学教书,学校分给一间单身宿舍,宿舍很简陋,却是我的卧室,也是我的书房。
印象深刻的是冬天。学生们都回家了,老师们也不剩几个,校园里空荡荡的。我极喜这样一种寂静的氛围。把炉火捅得旺旺的,连接蜂窝煤炉子的,是一截火墙,火墙被烘烤得暖暖的,我便趴在这火墙上,一字一句,描摹自己的文学梦想。
屋外很冷,我却写得热血沸腾。
写累的时候,就读书。书不多,两小摞,都堆在床上枕边。记得有一段时间停电,便在墨水瓶上粘根蜡烛,置在火墙角上,然后靠着火墙,一页一页地读。外面的风打着呼哨,后背是热的,手脚是热的,内心是热的,好多书,读得我热泪盈眶。在那个偏远而贫瘠的地方,每个晚上,都觉得自己与天地精神相往来。有同学跟我念叨,说某某分到市里,某某转行到了某单位,混得如何如何云云,听过,笑笑,心中一念不起。
有书读,有文章写,足矣。那时候,活得安静而富有。
调到小城之后,单位盖房子,分到三室一厅。于是,就将有阳台的那间卧室,做了我的书房。书房里东西不多,一书橱,一桌,一椅,茶杯四五盏而已。白天上班,晚上,书房便是我的全部。前些时候,看一采访,问大家怎么打发晚上的时间。有言日落而息的,有言遛弯遛狗的,有言打麻将的,有言看肥皂剧的,有言逍遥酒吧灯红酒绿的。算来,二十多年了,我的晚上,几乎都是在书房度过的。也不过四样事:读书、写字、喝茶、听音乐。斗室隔开外面的喧嚣,书房里极静,有时候,似乎可以听见花开,譬如,茉莉花“扑腾”就开了,香气碰鼻子。
能在书房里长年累月坐下来的人,必然是安静的。也唯如此,才算契合了书房的气质。一本又一本的书,安静读,才能读下去,才能读出况味,才能走进作家的心灵圣地。无数个夜晚,读着读着,我就把书放下来,对着作者的名字,想象他该是怎样的一个人,写那么精彩的句子,塑造那么激荡人心的形象,或者,有着那么深刻的思想。这样的人,简直是可以当仙去崇拜的。
其实无论做什么,坐下来,坐久了,作为也就有了。每天写一段话,二十年,就是无数的句子。我觉得,对一个作家来说,书房才是安置灵魂最久的地方。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多少天才,能把一张沙发坐穿。而这张沙发,必然不在酒樓,不在歌厅,不在名利场,不在庙堂,不在各种欲望升腾的地方。
二十年了,并没有往书房添置多少东西,即便是书,也只是买一些自己能读了的。买来不读的,就不必买。装那个样子,没什么意思。当然了,据说有人可以一个月读几十本,我没那个能力,只好一本书慢慢读,来回读,即便这样还是记不住,那就不停地读。笨人当用笨法,玩虚的,也没什么意思。
有时候,也渴望能有一个特别大的书房,可会客酌茶,可练书法,可凭窗纵目山水,总之是可以撒欢的地方。有一个画家,在香港有一个画室兼书房。书房有多大呢?仅落地的连体大玻璃窗,就要走好多步才能走完,而窗外,是蔚蓝色的大海,真是让人羡慕。
转念一想,若真有这么豪奢的书房,固然是可以撒欢了,但可以纵情身体的地方,难免也就不容易收敛住灵魂和欲望。
还是算了吧。
(编辑 高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