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建强
如果你问我有关小时候看的课外书、报的兴趣班之类的问题,那实在是无可奉告。在我的童年记忆里,只有愉快的玩耍。
我的头上、脸上、手上、脚上有很多疤痕,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小時候参加过什么战争或者是个热衷打架斗殴的不良少年。这些疤痕都是小时候玩耍时受伤而留下的,现在看来,它们都是我童年的日记和奖章。我清楚地记得每个疤痕的故事,却早已忘记了当时的疼痛。
在我十岁之前,也就是整个八十年代,我从未离开过我出生的那个小山村,我童年的每一天都是在那里度过,那里就是我的童年乐园。那里的一草一木,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村子坐落在很深的山谷里,大约住着六十几户人家,两条小溪把整个山谷分成三部分,所有的人家沿着小溪错落分布在山谷里。村子里有个学校,围墙上刷满了红褐色的标语。学校里有一间教室和一位老师,当时一、二、三年级总共十几个小孩子,在一个复式班教室上课。在学校上课是我最安分的时候了,所以在学校的时间里我并没有留下任何伤疤。
到了暑假,小溪和山坡成了我们的游乐场。
我们赤着脚光着膀子,踩着发烫而又硌脚的石子小路去小溪里游泳、捉鱼、翻螃蟹。由于赤脚,我的大脚趾经常会踢到路面的石头上,鲜血直流,所以我的大脚趾上有很多道疤痕,村里一位老爷爷告诉我们:因为平时我们玩死太多青蛙,是青蛙变成石头来报仇的,知道这个事情之后,我们就很少伤害青蛙了。
在小溪里游泳的时候,我们会把小手伸到溪边的石头洞里摸鱼,但这通常不会有任何收获,因为溪里的石斑鱼非常灵活。不过走运的话,可能会摸到一只甲鱼;如果倒霉,遇到一只饥饿的甲鱼,它可能会一口咬住你的手指头。据老人说,被甲鱼咬住之后,只有遇到打雷的天气,它才会松口。有一次我就被一只甲鱼咬住了,只好拎着它嚎啕大哭跑回家。记得当时,我的爷爷拿了一个破的铁脸盆“哐哐哐”地敲了一阵,那甲鱼居然松开了我的手指头,估计它以为打雷了吧!就这样,我的左手中指上留下了一个月牙形的疤痕。
我们还发明了别的捕鱼方法。比如用大石头砸小石头,这叫“震鱼”。如果看见有鱼钻进石头底下,我们就会迅速举起一块很大的石头,使劲朝那底下有鱼的石头砸去。接着,翻开被砸的石头,下面的鱼就会浮出水面,因为它被震晕了。但这个方法有个缺点,就是一个地方只能震一次,而且鱼很快会清醒过来,必须要很快把鱼捉住。我就因为急着去捡鱼,一头撞到了一块大石头上,把下巴给磕破了,当时哗哗地流血,把我自己也吓坏了。现在摸我的下巴,就能摸到一条长约三厘米的突起疤痕。
夏天的山坡上野果子也特别多,有小黄桃、乌饭、覆盆子、山楂、野葡萄、野草莓等等。夏天水果丰富,当然也是动物、昆虫们食物最丰富的季节,然而,此时灌木丛里往往也是危机四伏的。当我们穿梭在山坡的灌木丛里采摘各种野果时,就会遭遇一些意想不到的危险,比如蛇、树叶底下蜇人的毛毛虫、荆棘、枣树刺啊等等。灌木丛里还有一种令人心惊胆战的植物叫作漆树,这种植物树干上有种粉末,粘到人身上,就会浑身发红,奇痒无比,大人们说,它会在人皮肤上“漆”一层痒的油漆。后来才知道,这是一种会令皮肤过敏的东西。
至于我头上的小圆点疤痕,就是在这山坡上留下的。有一回,我跟着父亲到山坡的地里玩耍,父亲干农活,我摘覆盆子。爬坡时我不小心踩到了一块松动的石头上,失去了支撑,顿时我像个铁球一样咕噜咕噜从山坡上滚到了山坡脚下,父亲后来说,他眼睁睁看着我像一个汽车轮胎一样滚了下去。最后我一屁股坐在山坡脚下的玉米地里,半天说不出话,父亲扔掉锄头飞跑下山坡来抱我,幸亏当时茅草比较多,头皮只是摔破了一个小窟窿——这无疑是一个奇迹。
到了秋天,山坡上黄澄澄的柿子、毛茸茸的板栗、绿油油的香榧都成熟了,又是我们嘴馋的季节。柿子树很脆很容易断,我们一般是不爬柿子树的,我们通常拿细竹竿子打,结果柿子不是被打破就是被摔烂。香榧像一串一串的绿葡萄挂在古老的香榧树上,但是却没法生吃。所以,我们最喜欢的还是板栗,摘板栗同样用细竹竿子打,只不过是由年纪稍大的孩子爬上树,然后拿着细竹竿子在树枝上打,一竿子打在板栗树枝上,一个个带刺的板栗球就像下冰雹一样从天而降。我右手的虎口处,就被一个自由落体的板栗球砸到过,当时就像被上百枚针扎了一样,那种痛感无法形容,到现在我的右手虎口处一块皮肤的毛孔都特别粗大,就是这个板栗球扎出来的疤痕。
冬天的时候,外面基本上没什么好玩好吃的了。我们总是捧着木炭炉子追着太阳走,从东边追到西边。西边的山上有一些村民自家挖的储藏洞,里面存放着大块番薯,洞口是青砖头和黄泥浆封住的。我不得不承认,那里存放的番薯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番薯。趁大人不注意的时候,我们把洞口的砖头拆掉,掏里面的番薯,然后埋进木炭炉子里煨熟了吃。而我手臂上的一道长疤痕就是在拆番薯洞砖头时被砸出来的,但是我至今也想不明白,当时我为什么会从洞口最下面的砖头开始拆。
这些都是我的童年片段,没有兴趣班、没有课外书,只有一道道美丽温馨的疤痕——就像童年绽放的记忆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