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阳门下（连载二）

著名儿童文学作家史雷创作的小说《正阳门下》，以小主人公二宝的视角，以上个世纪40年代末北平解放前夕为背景，讲述了在社会动荡时期将军胡同中刘家发生的一系列传奇故事。本书已由天天出版社出版，由于原作篇幅较长，我们将这部作品做了删节编辑处理后，连载以飨读者。

第三章 八阿哥

北五条的崔二来了。

崔二右手托着一个鸟笼，一只伶俐的八哥正在笼子里一蹦一跳，左手拎着一个样子很熟悉的鸟笼。

我一看便叫了起来：“这鸟笼不是被二舅换出去了吗？”

“没错，又被我要回来了。”崔二得意地說。

“有什么事进来坐下说吧。”院子里的姥爷听到了门口的说话声。

原来，崔二最近进了保密局，知道大舅和保密局领导曾经是战场上的兄弟，所以就想讨好一下姥爷，让姥爷跟大舅说道说道，给他在领导面前美言几句。

姥爷了解情况后，冲着崔二说：“崔二，这鸟笼你还是拿回去吧，我们不能收。”

“老爷子，我听说老太太胸口总是不舒坦，我专门去一哥们儿家要了只八哥。”崔二又将另一只装着八哥的鸟笼摘下来，托在手中。

崔二说这话的时候，姥姥正好从屋里走了出来。

崔二立马冲那笼子里的八哥说道：“老太太吉祥！”

那八哥一听崔二的话，立马跳上鸟杠，张嘴叫道：“老太太吉祥！老太太吉祥！”

“哎哟，吉祥，吉祥！这小家伙可真喜兴啊！”姥姥乐得合不上嘴，“这八哥叫什么名字？”

“老太太，这小家伙叫八阿哥。”崔二回道。

“八阿哥，这名字好听，好听！”姥姥更乐了。

“老爷吉祥！老太太吉祥！”八阿哥叫得更欢实了。

“哈哈，这小家伙。”姥爷也乐了。

“虎皮大漆的鸟笼物归原主，还给老爷子，八阿哥孝敬老太太。”崔二脸上依旧堆着笑。

“这哪儿成啊？”姥爷心里虽然高兴，却不好接受崔二的礼物。

“他赵姨，让老刘领着去柜上取法币，多取些，别亏着喽！”姥爷说道。

“老爷子，别介，别介。”崔二连忙摆手，“您这样，我倒不好意思了。”

“来而不往非礼也。”姥爷说。

姥爷指了指藤萝架下挂着的两个鸟笼，说道：“那些事儿你还是直接跟我家大小子说比较清楚，不过依我家大小子的秉性，他可不会答应。”

姥爷的话让崔二愣在了那里。

虎皮大漆的鸟笼和八阿哥留在了刘家，但姥爷让老刘给崔二的钱，用赵姨的话，够买两个虎皮大漆鸟笼和八阿哥了。

晚上大舅回到家，一听赵姨念叨，气就不打一处来，直奔八阿哥而去，一边走一边说：“看我不摔死你。”

那八阿哥确实聪明，看到穿军服的大舅过来，居然连叫：“长官好！”

这一叫，竟把刚刚举起鸟笼要摔它的大舅搞得哭笑不得。

二舅则笑着逗趣：“哥，这八阿哥就是崔二送来的一只马屁鸟，您还不赶紧提拔提拔他？”

“我提拔他？”大舅鄙夷地说：“我真想抽他！这个崔二，日本人占领北平的时候干吗去了？现在加入有什么本事？现在就会欺负学生！”

“哥，为这话我敬您。”二舅举起一个斟满了茶的青花茶杯，夸张地朝大舅表示敬意。

“你就贫吧！”大舅看了一眼二舅，然后严肃地说，“对了，我还想提醒你呢！”

大舅的话让二舅一愣，连忙问：“提醒我什么？”

大舅看着二舅，神情更加严肃了，说：“最近城里城外的学校很闹腾，听说有不少老师都参与了，你可别掺和进去。”

“学生们那都是正当要求。”二舅也看着大舅。

“你是教书的，别管政治！”大舅不高兴了。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二舅的话跟得很快。

“国家的事情，坏就坏在你们这帮读书人被人利用！”大舅的脸色有些难看。

“哥，你也是读书人，投笔从戎的读书人！”二舅回道，他的脸色也很凝重。

“不就一只八阿哥吗？我说你们哥儿俩吵什么？还当着孩子的面。”姥爷从屋里走了出来。

“我们没吵，是在讨论。”二舅回答。

“这还不是吵？”姥爷反问，“以后在家少谈政治！”

听了姥爷的话，二舅微微一笑，冲大舅一拱手，说：“我到后院打扫鸽笼去。”

大舅也是一笑，道：“我回屋去给玉茹写封信去。”

两人竟同时转身离开了，把我们几个都晾在了那里。

刚才还吵吵闹闹的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突然，姥爷看着坐在藤椅上的姥姥喊了起来：“哎哟，怎么了这是？”

“姥姥！”我还是头一次看到姥姥这个样子，也着急地喊着。

姥姥用手捂着胸口，眉头紧锁，额头上冒出黄豆般大小的汗珠。

“快，叫大夫！”姥爷大声喊道，然后埋怨着，“都是这哥儿俩没事瞎吵吵，把老太太急的！”

大舅让陈副官从医院里请来了一个洋大夫。

这位洋大夫六十来岁，姓杨，穿着一件白大褂，高高的个头，弯弯的鼻子像鹰嘴一样，一双波斯猫那样的蓝色眼睛，一头如秋天茅草般卷曲的黄色头发。

杨大夫从医药箱中取出一台血压计，然后将医药箱放在旁边的八仙桌上。

“老太太，给您测一下血压。”杨大夫轻声地说着。

“哎哟，还是头一次用这个东西。”姥姥睁开了眼睛，有些新奇地看着。

“以前都是请中医。”大舅低头跟洋大夫解释。

“哦。”杨大夫点了点头，然后将听诊器戴到耳朵上。

屋里立刻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仿佛怕杨大夫从听诊器里听到他们自个儿的声音。

终于，杨大夫收起了听诊器，接着又收起血压计，说：“应该去医院做个心电图，验个血，再给身体做一个系统检查。”

“还要去医院？”姥爷问。

“对，去北平医院，那里有心电图机。”

杨大夫接着叮嘱：“心脏病需要系统对症治疗，而不是心口疼了吃药，不疼了就不吃了。”

“以前吃中药，可不就是吃半个来月，然后就不吃了。”姥爷说。

“心脏病可不能这样，有些药需要一直吃下去。”杨大夫说。

“得嘞，现在就去北平医院。”大舅上前扶起姥姥。

“杨大夫，您就别跟去了。”姥爷说，“您是贵客，来，请坐。”

那边，大舅招呼院子里的陈副官一块陪着姥姥去医院。而这边，姥爷将杨大夫请向客厅。刚落座，赵姨就将沏好的茶端了上来。

“杨大夫哪里人？”姥爷问道。

“法国朗多。”楊大夫回答。

“来北平多少年了？”

“快三十年了。”

“可不少年头了。”姥爷赞叹道。

“是呀，我可是半个北平人。”杨大夫笑着说。

“老夫人的心脏病有多少年了？”杨大夫接着问。

“七七事变那年落下的病根，一着急就犯。”姥爷回答。

“这一次是为什么？”杨大夫表情严肃起来。

“俩小子吵吵起来了。”姥爷如实回答。

“以后他们哥儿俩可不能再让老夫人着急了。”杨大夫嘱咐。

“嗯，一定！”姥爷说道。

“不过……我倒觉得，哥儿俩争论没有什么不好的，争论是为了追求真理，总比动不动就用枪炮说话好吧？”杨大夫小心地说。

“哎，您这话我爱听。”姥爷再次笑了起来。

“所以，一家人有争论是正常的，您和老太太也不必着急。”杨大夫劝着。

“对对对，您这话说得对，让他们哥儿俩到东院吵吵去，咱不管他们。” 姥爷终于高兴起来，接着说，“以后您可要常来，和您聊天心里舒坦，更长见识。”

“成！”杨大夫答应着。看到杨大夫痛快地答应下来，姥爷高兴地说：“来，喝茶喝茶……”

第四章 放飞训练

立秋这天，二舅说要对桃花眼进行防猛禽训练的实战考核，这一天也是我最期待的。

二舅说鸽子的天敌是鹰隼之类的猛禽，所以在放飞训练的时候，一定要防着鹰隼。而在经过了这一段严格训练后，桃花眼的持久飞翔能力、腾空升力得到了大幅度提高，飞行速度也更快了。二舅说现在到了检验桃花眼能否应对鹰隼袭击的时候了。

“如果桃花眼被大老雕吃掉怎么办？”我担心地问。

“那就说明桃花眼还不是合格的军鸽，自然界就会把它淘汰掉。”二舅淡定地回答。

“咱们两只都带上吗？”二舅的回答让我更加担心起来，不安地问道。

“这次不用？把母桃花眼留在家里，公的放出，这样它会更快地飞回家。”

“这次去哪儿放？带上我。”二舅的回答终于让我略微松了一口气。

“西山那边鹰隼多，咱们去鹫峰山脚下，那里有个地震台，晚了还可以在那儿借宿。”二舅笑着说。

二舅说夏天赶路要趁早出门，不晒，所以天刚蒙蒙亮，我们就出发了。去鹫峰的话要从西直门出城，一路向西北，过白石桥、海淀镇、西北旺。过了杨庄，前方的山显得越发高大起来。有了这样的山景，时间就过得更快了。

终于，二舅刹住了车，一只脚蹬着地，鹫峰到了。

“要放桃花眼了吗？”我顿时紧张了起来。

“不放桃花眼，咱们干吗来了？”二舅笑着问我。

“天上好像没有大老雕！”我抱着鸽笼不情愿地跳下车，抬头望着万里无云的蓝天，寻找着凶猛的鹰隼。

“一会儿就会有了。”二舅已将自行车架好，再次笑着说。

“放心吧，咱们的桃花眼棒着呢！”二舅鼓励着我。

我点点头，将抱在胸前的鸽笼捧给二舅。

二舅并不接鸽笼，而是一把摘掉了罩在上面的黑布。

桃花眼见到天幕大开，好奇地转动着脑袋看着四周。

这个时候，二舅才接过鸽笼。他将鸽笼放在自行车的后座上夹好，然后打开笼门，对我说：“这次你来放。”

“我？”我惊异地看着二舅。

“以前你不是抢着要放吗？这一次就由你来放。”二舅鼓励着我。

“成！”我给自己打着气，将一只手伸进鸽笼，用拇指搭住桃花眼的背部，另外四个手指握住桃花眼的腹部，轻轻地将它按在鸽笼里，接着用食指和中指夹住它的双脚，头部朝前，往外拿了出来。

桃花眼像往常一样并不挣扎，安静地待在我的手中。

我将桃花眼举到嘴前，亲吻着它，轻轻地对它说：“快点儿飞，在家等着我们。”

桃花眼像是听懂了似的，冲我眨着眼睛。

然后我的手向上一松，一送，桃花眼拍动着翅膀，箭一般飞了出去。不一会儿，桃花眼就飞到半空并盘旋起来。

我的拳头攥得紧紧的，却不看桃花眼，而是望向西边的山峰。

也就在这个时候，二舅冲我喊道：“快看！”

顺着二舅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一只大老雕已经从西北侧的山顶从上而下俯冲下来。我的心立马提到了嗓子眼。

这时的桃花眼显然已经察觉到了危险，它的身体也猛地收紧，不再盘旋，而是径直朝更高的天空飞去。

“对了，就这样，加快速度往上飞！”二舅兴奋地喊着。

果然，桃花眼就像听到二舅喊话似的，翅膀扇动的频率越来越快，也飞得越来越高。

而那只老鹰却像是刹不住闸的自行车，俯冲过了头，等它重新调整身体向上追桃花眼的时候，速度已经明显赶不上了。

“没戏了你！”二舅冲那只老鹰嘲笑般地喊着。

“为什么现在大老雕的速度比不上桃花眼？”我有些迷惑，刚才俯冲的时候，它的速度明明已经非常快了。

“老鹰体型大，翅膀狭窄，飞行时是盘旋上升，速度慢；鸽子由于翅膀宽，上升时飞行的速度快。一般来讲，老鹰的俯冲速度是鸽子的两倍，但鸽子向上的飞行速度却快于老鹰。”二舅解释着。

“你看……”二舅指着天空。

这个时候，老鹰显然放弃了追击，在天空慢悠悠地盘旋起来。

而桃花眼已经调整了方向，朝东南方飞去。

“噢！”我兴奋地跳了起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身后“砰”的一声。

紧接着，天空中的桃花眼身体突然一歪，而后便直直地落了下来。“啊！”我呆立在了那里。

“是谁开的枪？”二舅转过身，一边气愤地喊着，一边寻找。

一个猎户打扮的人从后面的山林里走了出来，得意地说：“这不是日本军鸽吗，怎么现在还有呢？抗战那会儿我因为枪法好，在队伍里专门打日本军鸽，我现在看到日本军鸽就想打。”

“无知！”二舅气愤地训斥着。

这个时候，桃花眼直直地从天上坠落在我们脚下。

“呜呜……”我哭着，双膝跪地，将桃花眼轻轻捧起。

桃花眼已经断了气，眼睛却依然睁着，身子软软的，脖子耷拉着，血从它的胸口汩汩地冒出，流在我的手里。

二舅蹲下身来安慰着我：“别哭，咱家里还有一只桃花眼，它一定会成为中国最好的军鸽。”

（社会动荡不安，刘家还会发生什么事？另一只桃花眼能被训练成真正的军鸽吗？精彩请看下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