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不动的九姨太

李光红

从前，有个叫周震环的，为人仗义，对爹娘非常孝顺。爹娘一直为他娶媳妇的事操着心，因为周家家大业大，为周家续香火是要紧事，可偏偏周震环的媳妇，千金生了一个又一个，就是没生个儿子出来。为了让二老宽心，周震环由着他们做主，又一连娶了七房姨太太，可也怪了，这七房姨太太愣是没一个生下男丁。

这下周震环也急了，他对爹娘说：“看来我命中没有儿子，此乃天意吧！天意难违，这以后就别再折腾了。”

周震环的老娘用手指狠狠戳了一下儿子的脑门，说：“你这才娶了几房呀！就这么打退堂鼓，难道要让家业败在你手里不成？”

周震环不敢气着老娘，把说理的话又硬生生憋了回去。老太太呢，二话不说，继续忙着给儿子找新媳妇，可谁家姑娘还敢嫁他？若是不能为他家生下儿子，岂不和八房太太一样被晾边上了？

没想到不久，老太太当真又找着了一家姑娘，她心急，也不和家里商量，备好彩礼，就把亲定了。

回到家，老太太对周震环说：“娘为你真是操够心了，这回又定了一门亲，只是按风俗，娶亲那天要带人去抢……”周震环心里虽不大愿意，但也不敢忤逆老娘。

转眼到了娶亲的日子，周震环按老娘的意思，带着家人和八抬大轿，趁着夜色来到一个小村子里抢亲。这抢亲并非真“抢”，而是和女方家里事先约定的，图个热闹而已。一般是新郎动手抢的时候，女方假意不从，表示舍不得离开家;家中亲友阻挡，也表示舍不得让新娘子出嫁。

周震环走进一家院子，见屋里灯火通明，正欲敲门，边上人提醒他小心“不测”。

周震环笑了笑，推开门走了进去，顿时，屋里冲出几个人来，挡着周震环进屋。周震环带的人连忙上前，拉的拉，拽的拽，硬是腾出空，让周震环趁机进了屋。

只见一个姑娘身着喜服，用盖头遮着脸，坐在床边，周震环认准这就是新娘子了，便上前就抱，姑娘却拼命挣扎，力气还不小。周震环也没多想，认为无非是做做样子，于是他用了点力气，抓住姑娘的一只手，又俯身想把人抱起，谁知姑娘在床上“呼”地一躺，双脚抬起用力一踹，正踹在周震环的肚子上。周震环没有防备，被踹得连连后退，那姑娘脸上的盖头也一下子掉了。灯火中，周震环看清了她的模样，姑娘长得十分清秀，面若桃花，眉如翠羽，虽带着几分怒色，却好看得很。周震环看得入神，不禁问道：“既然已经同意嫁了，又为啥这样待我？”

姑娘说：“我不同意！谁同意找谁去！”

周震环一愣，心想咋会不同意呢？若是真不愿意，我抢去岂不是欺负人了？就在这想着呢，外边人急了，喊道：“快抱走啊！”

周震环想也没想就回了句：“抱不动！”说完，他就转身出了门。他的意思是不能强求，既然姑娘不同意，就算了。可他家里人没明白啊，听周震环说“抱不动”，就认为是真抱不动，于是有人上前帮忙，一把扯起新娘子，扛在肩上就跑。等新娘子上了轿，八个人抬着，像风一样就往家回了。

新娘子到了周震环家，周家二老喜滋滋地催着儿子拜堂行礼。周震环却破天荒地没有立马从命，而是把姑娘领到一边，轻声说：“回来路上我都打听了，这门亲是你爹娘定的，你家急用钱，你爹娘也是没办法才把你送了人。怕你不愿意，就约定了说要抢亲，对不对？我跟你说，一会儿拜了堂，你就真是我周家的人了，按照排序，是我的第九房姨太太，你可愿意？”

新娘子没回答，只听红盖头里传来轻轻的啜泣声。周震环急了，说道：“哭啥呀，你若真不愿意，我把你抢回来，也能把你还回去！我周震环娶媳妇，还没到要生抢硬夺的地步！”

不知是不是周震环这番话说得诚恳，红盖头里的新娘子不哭了，良久，她轻声轻气却又非常坚定地说：“既把我抢了来，我就是周家的人了，也没有再回去的道理，只求你真待我好便是。”

就这样，周震环和新娘子拜堂成亲了，这九姨太第二年就给周震环生了个儿子。周家上下高兴坏了，特别是周震环的爹娘，更是把九姨太当作正宮娘娘一般。等到孩子会说话的时候，周震环的爹娘直接把家中大事小情托付给了周震环，二老每天就是陪护着小孙子。

自从九姨太生下儿子，得了丈夫和公婆的恩宠，周震环那八房太太的心里啊，真不是滋味。这八个女人都心生嫉妒，频频把怨气撒向九姨太一人，没少为难她。

九姨太倒从没与她们计较，周震环平日里忙着家业，无暇顾及后院琐事，九姨太从不打扰他，当然，也不曾向周家二老多嘴过一句，她愣是把委屈都吞进了肚里。可惜，她越想息事宁人，越助长了那八房太太使坏的心……

这天，八房太太约了九姨太去后山烧香，晚上回来时，那八个女人却个个哭得肝肠寸断，说九妹妹人没了。接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仿佛唱戏一般，说九姨太当初被抢到周家，心里一直苦闷，如今见孩子有周家二老好生照料着，便也没了牵挂，今日到了后山，她便趁人不注意，自寻短见跳了井。周家人慌了，等大伙儿赶到后山，七手八脚地把九姨太打捞上来时，人早没了气息。

周震环的爹娘前思后想，都觉得九姨太是被那八房太太逼死的。二老害怕小孙子再遭不测，就要周震环把那八房太太都给休了。

要说从抢亲那天见了面，周震环就对这个九姨太另眼相看，也最疼爱她，如今人没了，他一气之下，就真把八房太太全给休了。

九姨太的死，让周震环伤心至极，他对家人说：“你们去给我寻上好的棺木，我要保九姨太的身子不腐，待我百年之后，好和她一起合葬。”

家人犯了难，人死了却要保住身体不腐，哪能呢？还好有人想到了一个法子，让周震环买来上等的名贵树木，截取长短适中的一段，从中掏空，又购来松脂，把九姨太放进掏空的树木中，然后一层层地淋上松脂，直至把整段的树木用松脂全部包裹起来，这样说不定能行，就是此举挺折腾，花费也不少。

周震环不怕折腾，也不怕花钱，他听后，就立马命人照办了。

下葬那天，九姨太安静地躺在树棺中，面容及衣饰清晰可见。安葬时，周震环见九姨太那美如桃花的面容，分明就像成亲当日那鲜活的样子，他感到揪心般的难受。周震环不想众人触碰他的九姨太，就自己上前抱，可他只顾着九姨太，却忘了和九姨太已经成为一体的树棺，加上松脂裹着，容易手滑，也没有可抓的地方，连挪动一下都难。

周震环红着眼眶，深深叹道：“生也抱不动，死也抱不动，我这辈子对你亏欠得太多太多呀……”

后来，周震环抱不动九姨太的故事随之流传开来，直到现在……

（发稿编辑：丁娴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