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仰母慈

2019-04-22 05:56:02何光渝
藏天下 2019年4期
关键词:母亲

文/何光渝

道光二十年(1840)三月初八日,母亲溘然去世。

当郑珍(字子尹)从设于府署内来青阁的志局,急匆匆赶回东乡乐安里的家中时,家宅旁池塘边的小茅亭中,再也看不见阿母来小憩。

郑珍清楚地记得,自从自己在丁酉(道光十七年,1837)以后,到启秀书院谋得教职,又应遵义知府平翰之请,进志局主纂《遵义府志》以来,每年总有八九次,步行八十多里路回家探望双亲;每次返城时,母亲都要伫立在宅前溪畔的大桂树下,含泪目送着自己远去,“一回别母一回送”。去年,也就是道光十九年(1839)十月初四那天,自己又要离家返回府署志局时,母亲依然前来送别。之后,郑珍生日那天,一定要回家与母亲团聚……岂料,仅—个月之后,母亲病情突然逆转,于三月初八日辞世,终年65岁。此时,离郑珍的35岁生日,只差两天。这竟是母亲对孩儿的最后一次送别!

郑珍悲痛至极,匍匐在孝子的苫席上,含泪写下了母亲的生平大略,并附信带给与他同修《遵义府志》、朝夕相处的莫友芝,称“与足下交久,知且最深,唯足下言为信”,请莫友芝为母亲撰写墓志铭。

◎郑珍画像

郑珍孝事母亲,真可谓“孺慕终朝泪不乾”,超乎常人。母亲故去后,他为母卜葬子午山,在子午山买下一块地作母兆,定于次年三月下葬。次年,道光二十一年(1841)春三月,郑珍葬母于子午山。这山旧名“望山堂”,其实是有山无堂。郑珍葬母于此后,在墓旁造屋守孝,这才有了堂。又因为此山位于正子方,郑珍便给它取名“子午”。山形如同一人双臂环抱,右臂垂腕侧掌挡住肚脐。母亲的墓,就在那“肚脐”处。从此,郑珍自号为“子午山孩”。

郑珍用安葬母亲后剩余的那一点点钱,要在母墓旁修建一间木屋。要知道,有一间自家的住房,那也是母亲几十年的夙愿啊!郑珍在自家住宅种果植木的夙愿,安度晚年。孰料所积资金,如今大多用作了母亲的殡葬费,所余者只能修建一幢“匪雕匪饰,惟豁惟洁”的小木房。有了自家的住宅,但母亲却见不到了……

母亲去世后很长一段时期,郑珍都沉浸在悲痛之中。在守孝的三年里,他辍笔不再写诗作词,就连平日里习以为常的书写兴趣,也大为减退。不仅如此,郑珍甚至连读书的兴致也淡去了许多:“视新购《皇清经解》十巨堆插架上,益感念用此奚为也?莫五方整理未已,心境之相悬,可胜叹耶!”这部当时集儒家经学经解之大成,全面总结乾嘉学术的的总集,共收73家,183种,凡1400卷的皇皇巨著,本是郑珍梦寐以求好不容易才觅得的“宝贝”,而今,此书就在眼前,看见比自己小五岁、同样嗜书如命的莫五(即莫友芝,是莫与俦的第五子),是那么兴趣盎然地整理着、翻阅着,郑珍竟然会心生疑义:慈母不在了,自己即使拥有了这样的书,又还有什么意义和用处呢?

有道是:“墓田丙舍知何所?一夜令人白髮长。”正是在为母亲筑舍守墓期间,郑珍不断地回忆起母亲的音容笑貌、言谈举止,栩栩如生,历历在目,“涕念往训,皆与古贤母同符共揆。在当时听惯视常,漫不警励,致身为孔孟之罪人,母之不肖子。今日欲再闻半言亦邈不可得矣”。于是,便在“居倚庐,寝苫枕块”之时,摹拟母亲平日与自己说话的口吻,点点滴滴,逐一记录下来,不知不觉中,累积得六十八条,题名《母教录》,随即刻板印刷,赠亲戚师友。他在庚子(道光二十年,1840)八月写成此书后的《自序》中说:“珍母黎孺人实具壶德,自幼至老,艰险备尝,磨淬既深,事理斯洞。珍无我母,将无以至今日。‘恩斯勤斯,鬻子之闵斯’,惟身受者乃心知耳。”

这六十八条,或长或短,皆是描摹母亲生前的音容笑貌,自然平实,生动真切,至情至理,娓娓道来,如闻其声,如见其人。语语珠玉,真实感人。细细品来,一位勤俭仁厚,聪慧贤德,爱子至深,教子有方的贤母形象鲜明地伫立于读者心目。

母亲对郑珍,自然是寄予了厚望的。母亲对郑珍成长的关切,可谓无时不在,无处不在。

在一百多年前封建道德的强大桎梏下,一个乡间妇女敢于不盲目“三从”,主张遇到变故时应该自家作主;对妇女言、容、功的阐释,也翻出一些新意——这是何等的难得!

薄薄一本《母教录》,比之今日诸多高头讲章“中华传统美德”的出版物,更“接地气”,郑珍母亲的心性、言行,立身行事,都是可以垂范于后世的。

道光二十二年(1842),母孝释服一个多月后,郑珍重新开始写诗。他说:“三年不事吟咏,词之鄙俚不计也。”而此时提笔,所思所想皆是母亲,母子相处的往事,“触事如昨”。

这些发自心底的真情,近乎白描的诗句,让人一眼就能看到那位勤劳、善良的慈母,以及她所养育的这位朴诚、纯粹的儿子。什么是母子情深?这就是!

这年秋天,郑珍和莫友芝用三年心血编纂的《遵义府志》终于完成。此志凡四十八卷、三十三目、附目十四,共八十余万字。堪称煌煌大书。虽然书成后,曾引起众多猛烈的抨击,几成轩然大波,但张之洞在其列出的清代25部省志、府州县志善本名录中,《遵义府志》与《汾州府志》《嘉兴府志》并称三部优秀府志;梁启超在其《清代学者整理旧学之总成绩——方志学》中认为,在经名儒精心结撰或参订商榷的若干部志书中,“郑子尹、莫子偲之《遵义府志》,或谓为府志中第一” 。

然而,这一切,对于还沉浸于丧母之痛中的郑珍,又有什么意义呢?

郑珍在子午山上,先是搭起守墓的棚屋,接着修成墓园,后来干脆建宅安家。他用了五六年时间,一草一木,壅土种植,把这座原本荒芜贫瘠的小山丘,渐渐培植成了一处清幽雅致的园林,“白水绕山阳,青岑拥山阴。流峙所环会,坐尽丘壑深”,当地人称为“郑家花园”。

就在安葬母亲于子午山的七年后,郑珍又葬父亲于此。从此,站在没有围墙的正屋外,就能见到父母的墓茔。郑珍想,“屋上能看冢,堂边不筑墙。此生无去理,开户对西乡”,自己这辈子再不会迁居别处了,就每天与父母相望罢……

然而,咸丰初年,先是太平军风起云涌,继而号军成燎原之势,遍及贵州全境,民乱大起,愈演愈烈。恰巧此时,郑珍以大挑二等选得荔波训导之职。训导,从八品,比七品“芝麻官”县令还矮一品半呢,多大一个官儿啊?但对于“为口求官三十年”的郑珍来说,“八品高阶等上天”!但时局一团乱麻,四处干戈,能去吗?如不去,此时站在子午山头,已经能隐约听到交战的炮声。踌躇再三,他终于决定离开子午山,带着全家老小,从黔北去数百里外的黔南荔波就职。 “子尹避乱,常徒行,以书数担自随,如贩书然”。

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自己辗转反侧、权衡多时作出的决策,结果竟是带着亲人走向家破人亡的悲剧!

途中半月之间,年幼的孙女孙儿两人相继染病夭折,“坝头山路转,回首望双婴”,就连向两个孙儿许诺的归葬子午山,也已是无法实现了。咸丰五年(1855)二月,一家人好不容易到了荔波,总算安顿下来。哪知道,还不到两个月,这里也动乱起来,兵燹连连。郑珍甚至不得不“一笑谈经牙,化为论兵舌”,代替患病的县令蒋嘉谷在城外关隘设防,又派门生去广西南丹招募三百名练卒,以保卫荔波县城。好在义军未能破城。这时,郑珍已卸去训导之职,“告罢又月来,名存实非官”,郑珍便携家离开荔波。他思家心切,婉谢了南丹知州莫树棠请他在南丹读书、著述的邀请,决定北归。途经贵阳时,他会到了老友莫友芝及其弟莫庭芝,并住在表弟唐炯的待归草堂,滞留了一段时间。咸丰六年(1856)暮春,郑珍终于返回子午山。可欣慰的是,在两位兄弟的看护下,园林依旧,图籍无损。郑珍又可以埋头书中,“老非对卷不为欢,坚坐龛前冷亦安。似作儿童完夜课,仍须翁媪待更阑”。而此时的家境,已经到了无钱买灯油,只好就着神龛上的灯读书的窘态。他甚至花了十天的工夫,埋头抄录了一本根本读不懂的书《测圆海镜》,以此来“抵御”其实是暂忘冬日彻骨的严寒。

这时的郑珍,已经年过半百了!

此后几年间,随着动荡的时局,官军与造反的义军在遵义川南一带的攻防争夺,郑珍一家人同众多的百姓人家一样,饱受着颠沛流离之苦、之痛。遭逢乱世,“独怜心一寸,悲恐几时休”。他把这几年自己一家的亲历和弟妹家庭的变故,全都写进了一篇很长的五古《避乱纪事》诗中。他实录世事,避乱哀时,杂书成章。他不过一介书生,小人物而已,虽然明白“宁作太平犬,不为乱世人”的道理,也知道“静思百年内,苦乐岂有常?”惟愿“但得一日安,时还事丹黄”。但是,如此卑微的一点点心愿,还能如愿以偿吗?。

咸丰十一年(1861)开春,局势进一步恶化,黄、白号军数度突入遵义东乡及南乡各地,与官兵鏖战,形同拉锯。这一次,郑珍一家来到六十多里外的绥阳螺水,在二女婿的家乡避难,躲藏了两个多月。除夕守岁之时,郑珍自然想起了子午山的孤寂的双亲,“向来今夕例,灯火明兆域”,而今夜父母的坟茔前却是漆黑冷清。“那知为守岁,自是眠不得”,他思亲心切,正月初三日,便独自踏雪回乡。他像孤魂野鬼般在墓庐下住了五宿,又闻风声日紧,只得匆匆离去。

郑珍没想到的是,他初九离开,初十号军就到,不仅占据了禹门寺,还纵火焚烧了附近的村寨;望山堂也被付之一炬。他苦心经营二十年的望山堂,还有四十年来辛勤积攒而得的五万多卷图书,竟一旦化为灰烬!郑珍悲从中来,他在《闻望山堂以十七日为贼毁书示儿》痛心地写道:“贫家万卷得来难,连屋成灰也可叹。细算十三年七十,纵存能尽一回看?”

战火纷飞中,终于盼到了平定的日子。郑珍一家回到了遵义。但子午山上那“郑家花园”已毁,家已回不去了!好在他得了个启秀书院讲席的教职,借得书院东边的一间破屋,粗加修整,暂且住了下来。

郑珍困处城中,贫困饥馁的折磨已经十分沉重,春夏之间没有一文束修,每月只能随例领一斗陈米。家里十来张嘴吃饭,“惜只四日粮,愁到空釜对”,—个月的俸米只够吃四天,吃完又对着空锅儿发愁。开头几个月还可以领到一斗老米,夏天过后,官廪空了,就只得去告贷……好在二弟家收得点稻谷,,急忙给兄长送来救急。但郑珍知道乡下实况,实在不忍去刮“龟背毛”,他“更为佃者忧,明年待谁餐”?

谁知道,“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更为残酷的打击接踵而至。同治元年(1862)八月二十七日,郑珍膝下唯一的三岁孙儿因病夭折。这是他晚年的第三次殇孙!对于“生平只独子,望孙意犹疾”的郑珍,无疑是致命的打击。他在《玉树殇,命同儿送棺归葬子午山感赋 其一》诗中,悲愤地诘问苍天:“天胡不我衰,万事忽如失,既夺读书孙,又毁藏书室。老矣尽一生,待死更无术”。

这年十月间,乱局稍息。郑珍老两口决意回一趟离别了十多个月的子午山,看看老屋和父母的坟茔。冬日昼短,两人从清晨走到三更,才到乡邻家中。第二天早晨,去望山堂祭扫了双亲坟墓,又去看望三弟、三女和玉树孙的墓葬,“明晨至山堂,向墓惟一哭”;见到“桂柏馀倭苍,瓦砾堆旧筑”的景象,不禁潸然泪下。房屋还有部分没被烧完,但已经是“欹残不名屋”了……原先相隔不远的两个弟弟和妹妹家的房屋,已经全被烧光,他们三家只好都搬到望山堂的破残房屋中住下:二弟家住在残存的厢房,三弟家住在桐冈,妹妹家住在还算完好的米楼里。

曾经那么美好的家园,如今只剩断垣残壁。曾经给郑珍带来无尽乐趣的图书,如今悉数化为灰烬。此时57岁的郑珍,想起了小时候家徒四壁,是母亲用她的嫁妆首饰,为他换来最初的几本经部典籍……他的一生,嗜好惟有书,一贫如洗,藏书却是“富甲一方”,甚至连浩浩七万多卷的《四库全书》所校录的书籍,他居然也搜集到了一小半!那时候,“中堂接右夹,北出连先庐,累箧楼上下,壁壁无隙余”。然而,平生全力所聚,竟毁于一旦,那种痛惜,直至心碎。郑珍像痛葬钟爱的孙儿一样,把他的“巢经巢”废墟上书们的残灰,仔细地收拢,也掩埋进子午山的土地。

第二年,同治二年(1863),郑珍突发奇想,把子午山仅存的米楼拆散,运送到禹门山寨里去,重新立起来,与少时青梅竹马、耳鬓厮磨、情谊深厚的表妹黎湘佩家为邻。此时,在四川定远府(今武胜县)任知府的表弟唐炯,在四川总督骆秉章幕府作幕宾的好友黄彭年相继来信,邀请郑珍入川,甚至还寄来了生活费用,“殷勤良友心,感激不能忘”。他也动了心思,打算携全家去四川,甚至还率家人回到子午山,拜辞了父母的坟茔。但是,或因家人患病,或因川路不太平,终未成行。

这年秋天,教诲郑珍四十多年的大舅黎雪楼病逝于禹门山寨。母亲的同胞兄弟姊妹,至此全都故去,郑珍自己也身体孱弱,骨立如柴,常有自危之感。果然,这年冬天,他罹患了一种奇怪的口疾,“蹉跎一病半年余,欲裂牙床腐颊车。怪症无名医欲避,久缠不放孽何如”。口腔开始溃烂,渐次延及齿根,危及咽喉。这种病,“亲属不知人不问,可怜奇事尽归余”。家中虽然还存有父亲留下的药,但谁也不知道如何对症使用。

十一月下旬,朝廷颁布上谕:郑珍、莫友芝等十四人,经体仁阁大学士祁隽藻密荐,征为知县,分发江苏任用。然而,此时的郑珍,对如此“浩荡皇恩”已经漠然置之,不置一词。

同治三年(1864)上元,莫友芝从皖南曾国藩幕府来函,约郑珍去江南一游。信中还传递了曾国藩“极思一见我兄”,“且属致声相促”之意,盼望老友郑珍“即宦情消尽,亦何妨借作江湖散游,一摅磊落”……但是,莫友芝哪会知道,此时的郑珍,已是病体缠身,不能远行,甚至连去子午山拜墓,也已是“人日思山堂,病不能去”也!

◎郑珍作品

◎郑珍作品

如此辗转病榻近两月之后,病势稍轻。时值清明,郑珍挣扎着,去子午山扫墓,写了《上冢七绝句》:“正月二日谒先茔,病经谷雨俄清明。携家上冢休言晚,地下犹怜病子行。”

久病不愈,郑珍或有预感,他在《叔吉为降卟求药方纪事》诗中,写下了“文章事业止如此,六十而死非天亡”的诗句。九月十五日,郑珍把儿子知同叫来床前叮嘱:“吾生平腹稿尚夥,若加数年,庶几尽有成书,而今已矣!”这遗言所嘱,是他最后的牵挂。

同治三年(1864)九月十七日夜,郑珍平静地逝于禹门山寨,享年59岁。那天晚上,“时夜晴星朗,无云而雷者三”……

家人将他安葬于子午山母墓之后,不远,约二三丈。

郑珍终于回到了母亲的身边!……

郑珍一生穷困潦倒,却著作等身。他的经学、文字学造诣很深,诗歌成就很高,书画造诣也卓然不群。他留下的主要著作有《巢经巢经说》《仪礼私笺》《轮舆私笺》《凫氏为钟图说》《郑学录》《亲属记》《说文逸字》《说文新附考》《汉简笺正》《巢经巢文钞》《巢经巢诗钞前集》《巢经巢诗钞后集》《母教录》《樗茧谱》《播雅》等。他的好友莫友芝说,郑珍“平生著述,经训第一,文笔第二,诗歌第三。而惟诗为易见才,将恐他日流传,转压两端耳”,当为知音之言。

果然,后世给予郑珍很高、甚至极高的评价。如将他与莫友芝并称为“西南巨儒”;将他与施闰章、姚鼐并列为清代的三代诗人;“同光体”派推崇他为“宗祖”“卓然大家,为有清一代冠冕”……

其实,种种嘉言,于逝者已无任何意义。如今,郑珍的那些艰深古奥的学术著作,多半束之高阁;他的那些清真朴厚的诗作,也少有人吟咏。然而,正如他诗中所言:“平生我亦顽钝儿,家贫读书仰母慈。”他以贫家孝子,因“母教为多”,而终成“通儒,重当世名宿”,才是最重要的遗训!

今人如果能读一读他留下的那一册薄薄的、平白如话的《母教录》,则胜读十年当今流行的种种“心灵鸡汤”“励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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