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弥留之际》的当代女性主义伦理学解读

2019-04-21 07:09李梁成
现代交际 2019年1期

李梁成

摘要:本文分析了福克納《我弥留之际》里的本德仑一家的女儿杜威·德尔的女性形象,从母亲和女人的双重角度指出杜威·德尔主体性的丧失。借助伊利加蕾的当代女性主义伦理学视角,本文进一步发现杜威·德尔女性主体性的缺失是与母亲艾迪缺乏沟通交流的结果。通过对小说中病态的母女关系的呈现,福克纳实现了对女性文化的思考以及父权制社会的批判。

关键词:女性主体性 母女关系 伊利加蕾 《我弥留之际》

中图分类号:I7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5349(2019)01-0115-02

一、女性主体性的丧失

关于“主体性”,所罗门是这样定义的:“一个由个人经历、理解以及期待等因素组成的集合体”。(Solomon,900) 因此,主体性不仅是个体间相互区别的重要标志,而且是维持一个特定社会群体内部独特要素的重要组成部分。著名的法国哲学家及当代女性主义理论家伊利加蕾认为,在菲勒斯中心主义统治下的父权社会中的女性主体性已消失殆尽,女性不得不以父权社会的“象征秩序”来定义自己,以男性的话语来言说自己。女性沦为社会的客体,成为男性的反映。

《我弥留之际》中的杜威·德尔便是这样一个丧失了主体性的女性。她的主体性是由她作为母亲以及作为女人的双重身份所决定的。作为一名母亲,腹中胎儿丝毫没有为她带来初为人母的喜悦,反而是沉重的负担。为了不让别人发现她孩子的存在,她希望借助打胎这一手段来恢复往日生活的平静。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强烈的愿望逐步演变成了神经质般的内心执念,使得杜威·德尔为了达成目标而不择手段。她一再催促父亲安斯进城,容不得旅途有半点停顿;她视她那能看透一切的哥哥达尔为眼中钉肉中刺,因此当机会出现时,“她像只夜猫似的朝达尔扑去”。母亲的角色对她而言没有任何的意义,她在乎的是家人乃至整个社会对她的议论和判断。

作为一个女人,杜威·德尔展现出了对异性的轻信和盲从,却从来不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她对于情人的回应,只不过是“本能地反应,不加选择地享受前戏和性交罢了”。(Kinney,174) 实际上,她从来没有把未婚先孕当成自主选择造成的后果,因而也不用对其负什么责任;同样的,孩子的父亲莱夫也不用为此事负责,加之她对莱夫过分痴迷,使得她第一时间接受了情人打胎的建议和相关费用——“一张十块的票子”。她对莱夫的话深信不疑,以至于她坚信在药房可以买到她想要的打胎药。她的判断力进一步变得模糊而脆弱,成为了有心人利用的目标。在《我弥留之际》的最后,她不仅被药房伙计麦高恩欺骗喝下松节油,还被其以堕胎为由与自己发生性关系。女性个体的独特身份并未给杜威·德尔带来归属感和认同感,因此她意识不到作为一个独立的女性个体所具备的真正的价值。她以男性的价值体系来约束和规范自己,最终只能“落入为(男性)主体自恋服务的体系或意义的陷阱”,成为男性随意控制和利用的工具。

二、女性主体性与母女主体间性关系的建构

伊利加蕾指出,女儿主体性的丧失源于“母亲”一方的缺失。她认为只有重新建立女性世系,创建一套属于女性自己的话语体系,才能建立母女主体间性的关系,即一种母女双方互为主体的关系。令伊利加蕾感到痛心的是,“母亲”在我们的文化中早已被扼杀,以致没有女性文化可言,女儿因此被迫转向父亲。但在父权制的象征秩序中女儿的意愿注定得不到言说,她的人格是由她作为男人的反映或者说是一种被想象和思考的地位所决定的,最终只能沦为一名“他者”,毫无主体性可言。

在伊利加蕾的理论里,重建女性世系是找回女性主体性的重要一步,因为这有利于恢复女性文化,有助于母亲保证“她的女儿们形成女孩儿的身份”(Irigaray, 1993:50),更加明白关系到女人解放的事。而建立女性世系的关键则在于母女间的有效沟通。但在《我弥留之际》里,“母女之间没有对过话”(Irigaray,1981:67) 恰好是摆在艾迪和杜威·德尔面前的难题。一方面,作为母亲的艾迪为摆脱父亲的“活在世上的理由仅仅是为长久的死亡做准备”的悲观思想的影响努力寻求生存的意义。她亲身实践着“言行不一致”的怀疑论,用“沉重地在地上爬行,紧贴着地面”的行动把她的家人团结在一起。面对安斯的欺骗和情欲的呼唤,她冒天下之大不韪与惠特菲尔德牧师发生婚外情并生下朱厄尔,即便死后也要给予她的家人一次“水与火”的试炼。另一方面,作为女儿的杜威·德尔则对情夫言听计从,把新生命当成儿戏,最后竟堕入了另一个男人的甜蜜陷阱,仿佛是命运的诅咒。充满了蓬勃生命力的母亲和丧失了主体性的女儿形成了鲜明对比。纵观《我弥留之际》,杜威·德尔悲剧的直接导火索是母亲艾迪单方面的拒绝,是艾迪一方信息的绝对中断。这使得杜威·德尔不仅无法获得完整独立的女性人格,就连在面对女性特有的难题时也不知从何下手。

在《我弥留之际》里,早已被母亲“抛弃”的杜威·德尔对母亲并无太多的感情,母亲的过世在她眼里不仅不是一件坏事,反而是一件“好事”,因为这给予了她一次进城把孩子流掉的绝佳机会。“她扑在艾迪·本德仑的膝盖上,抱紧她,使出年轻人的力气拼命地摇晃她”,为的是确定母亲已不在人世,好早点实施其蓄谋已久的堕胎计划。即便在艾迪弥留之际,她心里想的还是她最爱的卡什和朱厄尔,否则杜威·德尔也不会实在无人诉说而去找一头母牛诉苦:“你还得等一会儿哟。你奶子里的和我肚子里的一比,就根本算不得一回事了,虽说你也是个雌的。”但她试图从母牛身上获取间接的身份认同终究是徒劳的,因为没有人会比作为过来人的母亲更懂得在面对这一阶段的女性问题时应该如何解决。对于她肚子里的孩子,她坦白地说道:“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最后,她只能听从莱夫的建议把孩子流掉,这似乎成为了她唯一的选择。杜威·德尔对母亲的冷漠以及对女性基本知识的匮乏都从侧面反映出了她与母亲艾迪之间存在的严重的沟通障碍。这一障碍切断了杜威·德尔的群体身份认同来源,阻碍了杜威·德尔独立型人格的养成。

三、结语

福克纳在《我弥留之际》里向读者塑造了杜威·德尔这一失落的丧失了主体性的女性形象。她以直觉作为最终判断,以异性话语作为她的价值取向,既失去了作为一名母亲的资格,也失去了作为一个女人的独立人格。伊利加蕾让我们看到,女儿丧失主体性的背后是母女间性关系的缺失,是以母亲为代表的女性文化的崩塌。母女间的沟通是重建这一女性世系的关键,但小说里的母亲却单方面把这一交流渠道阻断,最终只留下了在黑暗的大地中孤立无援的女儿。作为当代的一个不容忽视的伦理问题,福克纳在此旨在唤起人们对母女关系以及女性文化的必要反思。

参考文献:

[1]Kinney,Arthur F.Faulkners Narrative Poetics:Style as Vision[M].Amherst:University of Massachusetts Press,1978.

[2]Irigaray,Luce.And the One Doesnt Stir Without the Other[M].Trans.Hélène Vivienne Wenzel .New York and London:Routldge,2007.

[3]Irigaray,Luce.Je,Tu,Nous:Toward a Culture of Difference[M].Trans.Alison Martin.New York and London:Routldge,2007.

[4]Solomon,R.C."Subjectivity."The Oxford Companion to Philosophy[M].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5.

[5]福克纳.我弥留之际[M].李文俊译.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16.

责任编辑:赵慧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