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志伦
宋代大文学家苏东坡说过: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本来人生在世,悲欢离合总是免不了的。然而尽管理论上是如此说,作为感情动物的人,真正遇到了悲欢离合,特别是悲苦和离别,不是用理论能够化解得了的。生活中的甜酸苦辣不是那么容易忘得了,更有一种悲凉的幸福那将是刻骨铭心,永志难忘。
这一年上海的夏天,天气是如此的炎热,35℃以上的天气超过以往任何一个夏天。但是对于我,这一年的夏天是如此的悲凉,父亲被查出了癌症,而且确诊为是癌中之王的胰腺癌。本以为科技昌明的今天,对付凶魔一般的癌症,人类已有了克敵制胜的办法(我从报刊上的广告中了解到),不过医生的一席话彻底泯灭了我天真的幻想。我没有学过医学,但对祖国的文字终究是认识的,从厚厚的医学书籍中,我明白了这种疾病目前只是进展到查出和确诊这一步,治愈几无可能。悲凉慢慢地涌入了我的心头:我无能为力了。
我仍然寄存一线希望——当父亲被推进手术室时。听人说从手术时间的长短中就可以知道手术是否成功,午后的病区长廊寥无一人,茕茕孑立的我呆呆地望着长廊的尽头——那是手术间的玻璃门。父亲并没有如所说的需要时间就从手术室出来了,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他被护送进了重病房。
“你快回去吧,明天还要上课……”想不到父亲睁开眼认出我的第一时间内竟如此说,百感交集之中无语凝咽。我的教师工作本是普通,我也是平平凡凡地做好本职工作,然而父亲却对此看得那么重,关怀我甚于他的生命。在人世中,能被关怀就是一种幸福,只是这种幸福在我心中掺杂了悲凉。
接下来的日子是每天下班后的跑医院。夏天已经过去,秋阳依旧火辣,有谁能理解我去医院路上的那种幸福感觉!平时对医院敬而远之畏怯如虎的我,现在却觉得是如此的亲近,因为这里有我最亲爱的人在祈盼着我——父亲嘴上从没有这样说。“父亲,你要快快地好起来!”我的心声只有我自己听得见。我看到了父亲从重病房移到了一般病房,看到了父亲从病榻上立起来,看到了父亲坐在病床前吃着晚餐——如水一般的米粥,那秃秃的头顶上始终残留的几根稀发,如同生命一般的顽强,这是那个曾经生气勃勃引领我走进这个世界的父亲吗?看着他如往日一般地露出笑容,刹那间我在怀疑医生是否诊断错了。
然而科学是不容怀疑的。出院单上的结论一栏里分明写着“××癌”。
一切恍如隔世。父亲又回到了他熟悉的老屋,他睡的床,他坐的躺椅,依旧做着他喜欢做的剪报,和他所爱的人一同围着一起吃饭(大多数的时候是看着爱着他的人)。或许他真的以为他会好起来的,抑或他已经知道这是他人生中的最后一缕时光,如果父亲已经了然,那是一种悲凉的幸福,如果父亲依然不觉,那是一种幸福的悲凉。
父亲终于还是走了,“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现在每当我伫立在他的墓前,望着他照片上的笑貌,又会时时感觉着那悲凉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