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豹
那家墨绿色屋顶的咖啡店从曲曲折折的山路间冒出来时,简直救了我们一行人的命。我们是来这座海拔4800米的山岭穿越的。这里南接所谓的“南方古丝绸之路”,古时能通往缅甸和印度,近年来因为奇树异木多,草木丰盛,又处在野鸟迁徙路线上,逐渐在旅行者中有了名气。
不过,我们都是昨天才知道这些。我们是公司组织来附近的古城团建的。听到同住一家客栈的其他旅行者提起这座山,我们临时起意,索性包了辆车,今天开了过来。
谁知道路上下起雨来,愈来愈大,大雨模糊了山际线,远近都是一片浮着气泡的潺潺的死苔藓色的灰绿。司机一再允诺我们,路,他熟。然而这雨间山路开得人心里慌张,想想那些恐怕也是脚下湿滑、遍布水渍的旅店与农家乐,几乎尽失了前行的兴致。
就在这时候,我们看见了那座咖啡店。起初不敢相信,让司机慢些开,擦擦眼睛,果然是,大玻璃墙,门侧停辆吉普,原木门脸上方一袋咖啡豆倾倒而下的图案,旁边刻着几只或立或卧的猫,门口几丛经过整饬的花卉,紫蓝粉黄,是我们相当熟悉的那种都市里咖啡店的样子,只是大了几圈。
男女店主都很热情,显然是夫妻,一个婴儿很安逸地睡在带护栏的木床里。一只大黑狗拴在门旁。男主人抱歉似地笑笑,“搬来时设计图案考虑的都是猫,结果在这荒郊野外的,两只猫都走失了,还是要养狗,活的门铃。”
“你们从哪儿搬来?我们是从北京过来玩的。”“杭州。我们是杭州人。”
咖啡味道不算好,应该说优点在于滚烫,而且咖啡嘛,即便味道不同,闻起来总一样有种让人安心的香味。我一位富有旅行经验的同事感慨起来,“东京、罗马、巴塔哥尼亚高原,现在到云南这座山脚下,我觉得全世界的生活实在都差不多,什么地方都有车,都有咖啡店,其实都很熟悉。”“是啊。” 我们应着。
“差别还是很大的。” 女店主说。那位同事愣了一下,没有搭茬,女店主停顿一下,“这儿没有地铁和学区房。” 大家都笑了。
他们很热情地招待我们吃了中饭,都是附近农家产的蔬菜肉类,很健康的。吃饭时我们问起他们为什么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开店,他们说,让孩子呼吸一点新鲜空气。上学怎么办?还远得很,五六年后再考虑也来得及,先吃几年绿色蔬菜再说。我们又笑起来。
雨渐渐停了,我们按照每人一定金额付了饭费,进山去了。回去的路上司机换了一条平缓的山路,我们没有再经过那家咖啡店。
后来我曾经想起那家店。在山脚下开一家咖啡店,是爱好旅行的人想要的生活方式吧,也是我们这样的平常游客梦寐以求的旅途驿站。虽然有些古怪,比如,它靠什么盈利呢?离村庄和古城都那么远,硬要置身世外一般,屋顶的墨绿色与周边几乎融为一体,毫不醒目,然而又还是不甘寂寞——毕竟是家店。即便是项爱好,与其开在这里,不如去大理那样的地方吧,就总有些人气,不需要平地盖起仿佛从上海搬运而来一般的玻璃房屋,靠黑狗看家护院了。
然后就是昨天了。我在社会新闻里读到,那个自然保护区附近爆發泥石流,冲垮了不少房屋,网站上放的新闻图片就是这座咖啡店的,原木色柱子横在马路正中央。那对男女都死在泥石流中,事实上是被倒塌的屋顶压死的。村民说他们家有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半年前刚溺水而死。
从网站上的跟帖和随后的“热搜”里我才知道他们的事。他们不是夫妻,那位女店主结婚了,丈夫偏瘫在床上,她和这个男人有了孩子,两个人跑到云南来。为什么没离婚呢?可能就是做不到吧,没法离开病人丈夫。
小女孩叫依依。我想这是我一生中唯一仅见的爱情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