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美对话新的心结：“宁边+α”

李枏

第二次朝美峰会以“无协议方式”落幕后，一个新的话题突显出来。特朗普和蓬佩奥在2月28日的记者会上爆出猛料：朝鲜“除了宁边核设施外，还有很多其他的设施”。而美国突然抛出这一新议题，“使朝方很吃惊”。一时之间，“宁边以外的核导设施”成为舆论争相关注的话题，朝美对话又添一大障碍。

“秘密核导设施”的发现

美国情报部门很早就开始关注朝鲜宁边以外“秘密核设施”的开发与运作。目前被披露出来的朝鲜“秘密核设施”有如下几个：

一是降仙核设施。2018年5月，《华盛顿邮报》引用国际和平与科学研究所的报道，公布出朝鲜有一处秘密铀浓缩提取场所，据信还得到了“脱北者”的证实。朝美新加坡峰会后，6月30日，《华盛顿邮报》援引美国国防情报局的相关报告称，与朝方一直主张其仅有宁边核设施相反，朝鲜还拥有其他铀浓缩基地。有美国研究者也将这一设施公布出来，认为此地就是距平壤几公里的朝鲜重要钢铁工业中心降仙。美国很早前就观测到降仙开始建立秘密工事，2003年随着朝鲜退出《核不扩散条约》，根据卫星观测，美国认为位于降仙的离心机已开始运营。2010年美国情报部门把降仙明确作为朝鲜又一核设施。2017年，美国军情机构认为朝鲜至少60种武器的部件以及大量铀浓缩来自降仙。美国甚至断定，根据降仙的建筑物判断，该基地可能拥有6000?12000台离心机，比宁边规模还大一倍。然而这些判断在美国也广受质疑，因为铀浓缩设施不是一个短期工程，它需要大量人员和物力的分配与部署，而且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该设施在进行铀浓缩活动。

二是分江地区的核设施。有韩国媒体称，特朗普所说的朝鲜的“更多设施”是指位于朝鲜分江地区的地下高浓缩铀设施。分江紧邻宁边核设施，按照美国说法，朝鲜“特地将高浓缩铀工厂设在这里的地下，因此美国政府未能及早发现”。根据韩美推测，分江地区可能有1万多个离心机。河内峰会期间朝鲜提出愿意废弃宁边核基地，美国认为分江地区也包含在内，但在朝鲜看来，分江虽然紧邻宁边，却依然有着明显界限。可见，朝美在“宁边核设施的区域”界定上一开始就存在分歧。

三是其他铀浓缩设施。美韩方面认为，朝鲜还有至少三处疑似铀浓缩基地：慈江道下甲地区、黄海北道平山地区和平安北道博川地区。平山是朝鲜铀矿，其附近龟城市的芳岘机场一直被美国当作是又一处“秘密铀浓缩设施”，为朝鲜生产核武器持续提供高浓缩铀。有韩国军方人士表示，宁边地区一年生产的高浓缩铀约为40公斤，加上其他设施的容量，朝鲜每年可以生产约120公斤高浓缩铀。以此为由，美国政府认为朝鲜目前的核弹头数量为65枚。

除对朝鲜“秘密核设施”的关注，美国也一直追踪朝鲜导弹基地以及工厂设施的建设情况。2018年11月，美国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发表报告，称除了东仓里已知的导弹发射基地，朝鲜境内有20多个尚未正式确认的导弹运用基地，并确认了其中13个的位置。2019年1月21日，该中心称发现朝鲜又一个秘密导弹基地，“新五里导弹作战基地和部署在该地的芦洞导弹符合朝鲜的核军事战略构想，因为其在作战层面提供了可操作的核或常规首次打击能力”。而位于黄海北道的导弹基地可能还有包括中程弹道导弹在内的高性能导弹。此外，米德尔伯里国际研究所也在密切关注咸兴导弹工厂的扩建情况，认为该工厂生产可打击日本和关岛等美军基地的固体燃料弹道导弹，可以攻击美国本土的洲际弹道导弹弹头上使用的重新进入大气层的零件也在这里制造。

由上可见，美国对朝鲜“秘密核导设施”的跟踪与调查一直没有中止。然而也需要看到，这些观测很多都有臆测夸大的部分，有时不同部门也会做出相互矛盾的结论。2018年10月国际和平与科学研究所最终确认，认为降仙是秘密铀浓缩基地为时过早，不同的美国情报机构之间对降仙的真实性也存在明显的分歧。此外，2013年4月美国国防情报局称，对朝鲜已研发出可搭载于弹道导弹的核弹头已有很大把握，但美国国防部和韩国国防部马上予以批驳，指出“朝鲜尚未展示出制造核导弹所需的全面能力”。1998年，美国间谍飞机在距宁边不远的金仓里发现了一处地下设施，国防情报局坚称是一处打造地下核武器设施的建筑工地，次年5月美国终于说服朝鲜同意美国核查人员进入金仓里，然而看到的是一个空空如也的地洞，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存在秘密核场所。长期以来，美国自信于自己的情报系统，然而朝美70年的互动史表明，盲目夸大与严重低估一直是美国情报系统的痼疾。

2018年5月24日，朝鲜通过爆破和拆除方式，正式废弃丰溪里核试验场。

“宁边+α”对美朝对话的阻碍

种种迹象表明，美国对朝鲜的秘密核设施一直密切关注，但却很少公开。随着朝美对话的开启，尤其是朝美新加坡峰会后，各种报告以及相关听证会纷纷出台，其中一个重要目的是警示特朗普政府不能轻信朝鲜，因为朝鲜仍在继续进行核导开发项目。美国媒体也大肆跟风，证实朝鲜根本就没有弃核意愿，美国决不可以再次被朝鮮欺骗。由此可见，美国对朝鲜的偏见与敌视根本就未减少，双方对话从一开始就进入相互猜忌的循环之中。

此次河内峰会，双方都带着很高的期待坐在谈判桌前，却无果而终，又回到了对话前的原点，猜忌与偏见反而更为严重，彼此误判也在加剧。在美国看来，朝鲜根本无意放弃核武发展，反而还在秘密运行核设施，因此只有坚持“先全面弃核，再解除制裁”的方案才不会构成对朝鲜的绥靖。对于朝鲜而言，美国本已接受朝鲜“分阶段、同步走”的无核化提议，但出尔反尔，又抛出“宁边以外的核设施”问题，企图让朝鲜接受美国“完全无核化”的方案。从这次峰会前后可以看出，朝美双方都对彼此怀有不切实际的期待和判断，同时也在自己的壁垒中迟迟不愿走出。

不可否认的是，美国抛出“宁边+α”的话题使朝鲜猝不及防，导致半岛无核化进程再陷困境，这对未来朝美对话将产生严重的阻碍作用。

首先，双方在“全面无核化”与“阶段无核化”认识上还没达成根本共识，美国要求朝鲜把所有核设施、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化学武器都进行申报验证。而朝鲜认为“走向完全非核化的路途上必然需要冻核的第一阶段”，而废弃宁边核设施以及东仓里的核导基地是重要的一步，可见双方“连一个低标准都没有达到”，而突然公布“宁边以外其他核导设施”的话题显然使得双方的分歧进一步拉大。

其次，朝鲜半岛无核化进程或将进入长期的僵局之中。美国将“宁边以外”的话题公布于众，即使重启朝美无核化对话，这个话题也将使双方无可回避，而这个话题显然不是现阶段可以触碰的问题，双方都不可能准备充分，即使朝鲜公开一些美国认定的“秘密核导设施”的信息，美国仍将怀疑朝鲜的意图，会不断要朝鲜公布更多设施信息，朝鲜当然不可能允许美国把朝鲜一一翻遍，对话势必破裂。如果双方无法做出更大的妥协，采取更为灵活的方式，则朝鲜半岛无核化进程将陷入漫漫无解的状态之中，半岛和平机制也将成为空想。

最后，“宁边以外”的话题凸显出国内政治因素正不断地困扰朝美对话进程，朝美关系真正的改善还将是长期的过程。河内峰会举行之前，美国国内官僚机构、国会以及很多专家都担心特朗普会降低标准，最终承认朝鲜的核国家地位。而会谈期间，以博尔顿为代表的强硬派突然抛出这个话题并公之于众，反映出典型的美国对朝传统思维，即不相信朝鲜会弃核，并以此再次证明金正恩和前任朝鲜领导人一样，还在欺骗美国。河内峰会后，朝美韩三方各自强硬力量的声音再次高涨起来。美国国会以及一些政府官员支持特朗普“无协议”的决定，那些不希望特朗普连任的力量也不希望朝美对话结果给特朗普政治加分，因此他们很可能会抓住“宁边以外”的话题干扰朝美对话重启。

半岛阴云再起，这正是考验朝美领导人战略智慧的关键时刻。重蹈覆辙还是创造历史，选择就在当下。

（作者为中国社科院美国研究所副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