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勋
“世 路虽多梗,吾生亦有涯。此身醒复醉,乘兴即为家。”杜甫在《春归》中,表达出一种无奈的“反传统”情结。生在兵荒马乱,他发出了乘兴所往即是我家的感叹。不管怎样,我不信一位写出了“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的大文豪,会像复仇者联盟的雷神托尔那样说出“人民在哪里哪里就是阿斯加德”的豪言壮语。
杜甫是无奈的,中国人属土地的本性根深蒂固。童年时在萧瑟的寒冬,爷爷总是优哉游哉地坐在屋檐下,嘴里喃喃自语:春天到了,该去山间林地转转了。后来外出读书,那个画面多年不曾在脑海消弭,反而在后来我辗转外地的求学、工作生涯中,愈发清晰。
老人,是乡土最强烈的召唤。如果没有了老人,旧物灵气锐减,乡愁便被冲淡了。前几天突然想起爷爷的话,春天来了,是该回故土的山间林地走走了。当我看到那些山川河流时才发现,自己怠慢了的,恰恰是最珍贵的回忆。
外婆脸上的皱纹很深,藏满了岁月的艰辛,她像一头不服输的老牛,在土地上耕耘和收获。如今,锄头和镰刀像神秘之物,已经被藏在了隐蔽的角落,土地不再承载生活的全部。外婆说,儿时我们攀爬的桥,早已被拆毁,那条叫臭水河的小河沟没有往日肥料农药的侵害,已经出落得像个清纯的小家碧玉。
这条河隐藏着惊悚的传说。明朝末年,一个要饭的叫花子失足掉进了河里,在众目睽睽之下淹死了。没有人愿意去打捞尸体,河流成为了他的坟墓。叫花子要报复这个世界,每年农历的七月十四,河中就会冒出叫花子那颗狰狞的人脑袋,像作秀一样准时准点出现,弄得人畜不宁。从此,河水变得腐臭无比,家禽家畜喝了河里的水,不久便会生病死去。
直到有一天,一个落魄的道人来到村庄,在河上摇头晃脑地作了三天三夜的法,镇压住了叫花子的咒怨,河水才慢慢澄清,之后,人头也没有再出现过。
“谨防叫花子拉你下去!”儿时对水与游泳的渴望,总是因大人这样鲁莽的警告所惊吓而消弭,我们甚至一度不敢靠近河边。直到后来上了初中,那个据说会功夫的胖胖的语文老师才姗姗而来,他说这个谣言粉碎了孩子们的想象力,也“杀”死了无数个威远县的“沈从文”。
作为一个感恩的符号,每到清明和春节,总有人在河边点上几炷香,抚慰无名乞丐的幽灵,拜祭无名道士的灵魂,更是祭奠山水的恩赐。只是,在纷纷扰扰的世俗世界中,每个人都远离故乡,一边遗忘,一边妥协。
每一座老屋的消失,每一座小桥的坍塌,都是一次次对记忆的强制性拆迁。最扛得住岁月的冲击、经得起记忆的消磨的,是石头和山峰。
站在山顶俯瞰,臭水河就像一条明亮的玉带镶嵌在绿油油的毯子上,一直弯弯曲曲地蔓延到最远处的大山里。在爷爷的故事中,混沌之后一万年,那时,青石板路还是一条锈迹斑斑的铁链,美女山是一个美貌的仙女。在水深千尺的水潭里住著一群蛤蟆,其中一只得到灵气爬出了水潭,爱上了仙女。
小蛤蟆像苦行僧一样,躲过了人类和仙鹤的袭击,经历了无数磨难,终于来到仙女脚下。丑陋的生灵躲在石头缝里看了仙女七七四十九天,最后,它终于鼓足勇气向仙女求爱,高傲的仙女一脚把它踢到了山下。
就在此时,风雨交加,一条巨大的毒蛇袭击了它,就在生死一线之际,血光闪过,蛇和蛤蟆都丧生在了农夫的锄头下。披着蓑衣的农夫出于同情弱者的天性,操起锄头击向了毒蛇,但毒蛇和蛤蟆正纠缠在一起……农夫的失误成就了这段传奇。
蛤蟆死后化成了一块青蛙状石头,石头的肚皮下面呈鲜红的颜色,有人说那是蛤蟆的血迹。仙女最后身负愧疚化为了一座青山,与蛤蟆石遥遥相望。这些古朴、激情的山间故事,仍旧在这个春季的开头,给了困顿生活无数的灵感。春归,一江春水,二两春茶,三五故事,便可解千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