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畏艺术 兢兢求善——演《荒山泪》有感

江汁和老师合照

我演出的第一出戏是程派名剧《荒山泪》。在2003年正值非典期间，京剧院请来了镇江京剧团的陈吟秋老师来宁为我说排《荒山泪》。陈老师是著名程派表演大家新艳秋先生的弟子，她扮相俊美、嗓音甜润、程韵十足。听说要向陈老师学习，我很是激动。

陈老师来宁之后，住在我当时租赁的单室套小屋，她对我说：“一个月拿下这出戏，你没有问题！”我深深地知道这是老师在鼓励我，为我加油。我也暗下决心，努力学好这出大戏。

《荒山泪》说的是明末农户高良敏与子高忠入山采药，准备完税，不幸均被猛虎吞食。高良敏之妻陈氏惊痛而亡，其孙高宝琏又被拉充服役，一家五口，只剩下儿媳张慧珠。张慧珠因忧愤而疯癫，避入深山，差役逼税又跟踪而至，张慧珠最终被迫自刎而死的故事。此剧形象地揭露了旧社会的黑暗，穷苦百姓对苛捐杂税的愤恨及无奈，同时向往着人间温暖、友好乐善、充满质朴、天下太平的一种渴望之情。《荒山泪》中的张慧珠，塑造出的正是具有深刻心理的悲剧人物形象，她的这种精神也是程派悲剧中本质的东西。正如诗人杜甫所说：“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但得官清吏不横，即是村中歌舞时。”由于生活幻想的破灭，程先生用现实主义的剧目反映了现实生活中的悲剧，他不以幻想补足人世的缺陷，他深信一切人们不为剥削而死，不被战乱所吞噬的时候，世间才能有幸福。此剧在1929年编写而成的，程先生于1930年开始上演。旧社会人们敢怒而不敢言，那时正值反动统治者，勾结帝国主义，军阀年年混战，造成人民无限痛苦。《荒山泪》的演出，反映了当时人民的愤懑情绪。《荒山泪》所表达的愤慨使人们得到了安慰，在新社会，他要把这戏演给生活在幸福中的后代，让他们知道旧中国的苦难。

《荒山泪》的第一场，杨得胜带领四校尉、四军士在一阵急急风的锣鼓中上场，这也表达了在接到军令之后急迫的心情以及显现出威严、威武的场面。

二场目前有两个演出版本：一种是程先生在1957年拍摄成电影的版本；另一种是现在大多数演员采用的舞台版本。电影形式的出场是张慧珠上场时的一段四平调“王屋山高不可攀，猛虎出没在其间……”以及加上与宝琏之间的对白等。舞台演出版本这一场大多都省略掉了。

第三场主要介绍王四香、崔德富一起面见县官胡泰来的一些对白场景，其中胡泰来命二人征收人丁赋税、不分男女老幼、贫富人等每人出钱一贯，并限期半月将其赋税催齐，不得延误。如此的欺诈百姓，对百姓生死的置之不理足以证实了旧社会黑暗的封建制度。

第四场张慧珠在与高忠的两句摇板“爹爹寿日当恭敬，佐夫杯酒奉双亲”中双双上场。陈老师在教我如何上场的时候说：“张慧珠本人是以善良、孝顺、端庄的面貌出现在观众面前的，手托酒盘、身着饭袋、步伐轻盈的走着台步亮相九龙口，如此的张慧珠心中应该对未来有着美好的憧憬，对现实的生活有着幸福感的这种心情上场。”我略能领会老师所讲的人物心情，接下来夫妻二人双双为爹爹拜寿，并赋一句“但愿年年祝好春。”儿子宝琏也紧跟为爷爷拜寿。张慧珠此时举杯唱了一段二六“这杯酒来把翁姑敬，愿翁姑福体永安宁……”流水“这杯酒再把儿夫敬，权当为夫洗风尘……”流水“宝琏儿知孝顺，每日读书到夜深……”这几句唱足以表达张慧珠在家中是一位好儿媳、好妻子及好母亲的妇女形象。正当全家人举杯同庆之时，邻居鲍世德进入高家，一阵寒暄过后，鲍世德向高良敏诉说县令要抽人丁赋税，每人出钱一贯之事，高家人听后顿觉伤感。张慧珠劝公爹不必忧伤，家有织绢换得余钱三贯，可做税收之用。高家父子不忍家贫，决心一并上山采药换钱交税，在母亲妻儿的嘱托中高忠与父双双离家登山。正值此时，二衙役王四香、崔德富破门而入，强行索要家中仅剩下的三贯钱，并粗口威胁高家欠钱两贯，下次补上。这一场重点表现了家中祥和的幸福场面被县令的征收赋税而打破，此时人物的心理开始发生了微妙变化，随着人物情绪的转变，渐渐引领观众进入到极度悲剧的剧情当中。

第五场的重点是张慧珠等待丈夫采药归家而唱的一段西皮慢板“谯楼上二更鼓声声送听……”，唱段中通过二更、三更、四更、五更的时间变化，表达了张慧珠等夫的急切心理。众所周知，程砚秋先生的演唱是以气行腔增加韵味，使其腔至醇至厚。直到五更唱完张慧珠在织房已按捺不住急迫的心情，急忙唤醒宝琏让其到鲍祖父家中寻问消息。在得知丈夫及公公被猛虎吞吃后，婆婆口吐鲜血，自己也深受重击，想到家中遭此大难，很是绝望。此时，二衙役再次前来催税，无疑是雪上加霜。张慧珠拖着沉重的脚步进房取出家中仅剩的银两交给衙役，是多么地不舍及无奈，正当悲伤无助时，听到门外阵阵喧哗，村民惊慌逃窜，只听见儿子宝琏大声求饶，张慧珠推门望去，急忙抱住宝琏并跪地乞求将士放了儿子，但军官哪顾得百姓生死，拉起宝琏就走（演员需要在舞台上跑圆场两圈），一阵追逐之后，军官一脚踹开张慧珠扬长而去。随着婆婆一声凄惨的叫喊声，这时张慧珠才醒悟过来，退步掩面而回。

我记得在2003年学这出戏时，正赶上非典，街上行人很少，陈老师每天带我去练功房练基功、跑圆场、说戏。程派戏大多以演悲戏为主，我理解的程派中的人物应是端庄、秀丽、含蓄、有性格的妇女形象。《荒山泪》这出戏自始至终没有过喜悦之情（除拜寿那场外），要想演好剧中人，必须从眼睛、脚步、水袖等表现出人物悲情特点。陈老师着重要求我念白、演唱、口型的重要性，让我一定不要张大嘴、神态怪异地演唱，她曾说过新艳秋先生在舞台上从不露手，总是优雅地把手藏在水袖中。我认为这些有助于舞台表演的方式特别适用于旦角行当的表演，是值得我们青年演员学习借鉴的。

（西皮摇板）“哭婆婆哭得我泪珠如线，你老人又撇我去到黄泉……”一阵凄惨的哭唱中拉开了此剧最伤悲的场景，只见台正中摆放张慧珠婆婆简陋的灵堂，张慧珠身穿破衣烂衫、神情呆滞、脸色苍白地站在那里，此刻内心是多么的无助，一家老小因交税而相继离开，此时张慧珠的心情是无比的悲哀、绝望。正当这时，门外又有人喧哗并推门而入，原来又是衙役二人前来讨税，二人见张慧珠现状反被吓了一跳，没曾想到时隔几日，张慧珠变化如此之大，像似疯癫之人，但碍于县官压迫，不顾人世常情，再次伸手向张慧珠要税，并说：“你家人头越来越少了，婆婆也死了，就剩你一人，只交一贯钱就行！”张慧珠闻听此言追问道：“一贯钱？一贯钱？”此时门外有人叫衙役二人回府领赏，原来是县官征税有功得以升官，此处讽刺地反映出旧社会一些用尽一切手段压榨百姓而获取功利的势力官僚们。紧接着张慧珠自语道：“升官了，升官了。一家五口如今只剩我孤身一人了，孤身一人了。”四下张望面带苦笑，随手摸出刀刃一把，言道：“你们若是向我要钱，我就与你们拼命，我就与你们拼命！”此时张慧珠觉得只有这把刀才能给自己一种安全感，想想自己的悲惨家事，愿拿这把刀与敌人同归于尽，生活已无希望，选择了却自己或许是种好的解脱。张慧珠渐渐神情恍惚，似有所见，认为丈夫归家，委屈的向丈夫哭诉道：“哎呀！你回来了，你快快地进来吧！家中有人要钱，你不要走哇，你不要走哇！”随后一边跑着圆场一边演唱：（西皮快板）“他人好似我夫面……”，这一小段的表演包含了程派基本的唱、念、做、表、舞的几种不同形式地表演，相当吃功。张慧珠在忙乱地追逐中来到了王屋山边，遇见邻居鲍世德并深情地向他哭诉害怕家中会有讨税之人，想在此等待丈夫一显阴灵。正当鲍世德言语相劝时，二衙役又冲到眼前直言要钱，张慧珠一段(二黄快三眼）“我不怪二公差奉行命令，却因何县太爷暴敛横征？”……（二黄散板）“眼中人惧都是那虎口余生，我不如拼一死向天祈请，苍天啊！愿世间从今后永久太平！”随即自刎而亡。这几句表现出张慧珠的善良，对现实的无助及对未来的渴望，并祈福百姓永久太平安康。在结尾处趣味性加讽刺性地安排了一头猛虎嗅闻二衙役，结果猛虎无奈地摇摇头扬长而去。二衙役说道：“连老虎都不吃咱们，看来是真没人味儿了！”这句话更好地表现了“苛政猛于虎”的严酷社会现实。

在我看来，想要学好、演好《荒山泪》，不止是要唱好、表演好那么简单，要从内心领会到张慧珠这个人物的情、爱、义。结合这几点的人物特点，我想这出戏演出来是会成功的。我要感谢我的老师陈吟秋老师对我的付出，对我的帮助。2003年在省昆剧场首演时，我特别感动的是著名程派大家新艳秋先生也来观看并做指导，那时她已九十三岁高龄，当时是由我们京剧院陈泰祥院长背着新老去的剧场，新奶奶跟我讲了许多戏里戏外的故事，并在演出后合影留念。我要感恩的人与事还有许多，相信只有做一名好演员才是对他们最好的报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