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川山
我妈最爱为这一类事与我吵架。
初二,我是知道母亲节的存在的,但跟大多数青春期的男孩一样,我羞于,也不擅于情感的表达,于是选择装傻。装傻的结局就是,当夜11点,妈妈以“我妨碍她拖地”这种莫名其妙的借口作为导火索,同我大吵。她激烈地讲述,她闺蜜的女儿是如何把精心准备的小项链送给她闺蜜的,紧接着责怪我:没良心、把她当保姆、除了吃和睡什么都不会。
我委屈,我愤懑——你闺蜜的女儿早恋的时候,你不是还说我是整个世界最乖的仔吗?
五年前的暑假,我第一次独自旅行。回到家,妈妈侦探似的盯了盯我的双手,又趁我换鞋的工夫打开我的手提袋检阅——“东西呢?”“什么东西?”“出门前不是跟你说,带点那边的茶叶给你舅和阿姨,东西呢?!”见我无话可说,她把包往地上一扔,冷冷地说了句“洗手吃饭”。可那顿饭,我对着她冰雕一样的脸,实在觉得每—粒米都是一颗大写的愧疚。
——我知道,每次出去旅行,你恨不得连飞机上的便当都要带回来,可我只想要一场轻松喻陕的旅行,行不行?
刚工作的头一年,临近新年,不知道公司通常什么时候放假,又胆小,不敢问身边的同事,索性打算直接买除夕当天的票,总不会出问题。没想到,当我从崩溃的工作中抽出身来,竟只能买到傍晚的机票。从机场回到家,还得两小时的车程。等到夜里九点,我敲开家门,是爸爸来开的。爸爸冲我使眼色,这意味着,妈妈又生气了。
——妈妈总得等到全家人到齐再开饭。尤其是除夕这样的日子,尤其,她曾叮嘱我好几次早点回家。
我妈很作,太作了。出门旅行必带伴手礼,逢年过节必备小礼品,想要开饭必须人到齐。她还喜欢在每晚睡前亲我的脸蛋,让我—身鸡皮疙瘩;她还喜欢要求我出差前后,必须报个平安;她还喜欢在每年除夕夜的晚上,递给我一个红包,然后不好意思地说,也没多少钱,但你要压在枕头下。
爸爸常批评她——太形式主义。有时我也帮腔——就是嘛!
参加工作的第二年,有一个合租室友是做置业顾问的。置业顾问是一个几乎没有私生活的职业。每天早晨七点出门,晚上十点多才能回家。
室友时常开车送我上班。有一回在路上,他聊起自己的一个小习惯:每天从公司离开前,他必须去更衣室换下西服,穿上便装。他说:“穿西服是一种仪式感,可以提升工作效率,换便服也是—种仪式感,只有这样我才能真实地感受到,我下班了。”
后来他结婚了,我去参加了他的婚礼。他婚后半年的—天,我们聚餐,聊起婚礼到底有没有必要。他说,以前觉得婚礼纯属作秀,后来却觉得,结婚之后的每一天都无比平凡,好像正是那场婚礼,让爱情有了些存在感。
那一天如此与众不同、印象深刻,以至于很多年后,也許我们开始厌烦彼此,甚至闹离婚,却依然能想起当初那戳中我们的情感。
2018年最后的那几天,不用上班。朋友圈里不知疲倦的朋友们,忙着去市中心跨年,或是看热门影片的点映。而我在家里看书。
2018年,真的很少看书,所以看书成了我跨年的仪式感。
看到德国作家洛蕾利斯在《我们为什么需要仪式》中说:有仪式感的人生,才使我们切切实实有了存在感。不是为他人留下什么印象,而是自己的心在真切地感知生命,充满热忱地面对生活。
——我开始欣赏我妈。
每天早起认真地吃早餐是—种仪式感。
每次出行,给放在心上的人带小礼物是—种仪式感。
每年过年准时回家,陪家人过除夕是—种仪式感。
每个月定点赶去书店买《课堂内外》高中版,当然,绝对,毫无疑问,更是—种仪式感。
仪式感很做作,唯做作才配谈热爱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