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恩美营造另类“中国景观”

2019-04-16 18:34刘向辉
博览群书 2019年3期
关键词:塘村奇幻山谷

刘向辉

谭恩美与《奇幻山谷》

从1989年发表《喜福会》(The Joy Luck Club)而成功登上文坛以来,美国华裔作家谭恩美(Amy Tan, 1952- )先后通过《灶神之妻》(The Kitchen Gods Wife, 1991)、《通灵女孩》(The Hundred Secret Senses, 1995)、《接骨师之女》(The Bonesetters Daughter, 2001)、《沉没之鱼》(Saving Fish from Drowning, 2005)等小说的发表与热销而一跃成为美国著名的畅销书作家。在当下日趋壮大的美国华裔作家群中,谭恩美的地位更是不可小觑,称其为“美国华裔畅销书之王”似乎并无太大夸张之嫌。虽然凭借丰富的想象力和超强的语言驾驭能力,谭恩美以“母女关系”为情节纽带构建了一个个“贯通中西”的瑰丽文学景观,呈现出美国华裔在多元文化背景下砥砺奋进的心路历程,但是她从止步于已有创作成就,而是不断从新的视角寻求突破,2013年创作的《奇幻山谷》(The Valley of Amazement)就是她勇于求变、求新的代表作小说。尽管2013年就在美国、英国、澳大利亚、加拿大、新西兰等地由哈珀柯林斯公司出版发行,但在中国直到2017年10月才由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以《奇幻山谷》之名称出版发行,译者为王蕙林。

油画《奇幻山谷》的渊源

“奇幻山谷”既是全书的名称,也是第12章的标题。从第12章开始到第14章,作者以插叙形式讲述主人公微奥莱之母路西亚·明特恩1897年发生在旧金山和上海的故事,其中专门提到了画作《奇幻山谷》的来龙去脉。《奇幻山谷》这幅画第一次出现于路西亚·明特恩16岁那年(1897年)。当时从处于清朝时期的上海来到纽约学习美式风景画的陆成先生,来到路西亚·明特恩家做客。对于情窦初开的路西亚·明特恩小姐来说,说着一口流利英式英语且风度翩翩的陆成简直是一个来自童话世界的东方帝王,也就在短暂目光接触的瞬间,明特恩小姐居然忽然产生了占有陆成一切的欲望。随后,已在纽约哈德逊学校学习风景画三年并已经拜师美国著名风景画家阿尔伯特·比尔施塔特(Albert Bierstadt, 1830-1902)的陆成向诸位宾客展示了一幅油画,就是《奇幻山谷》。在传阅过程中,大家几乎异口同声地表示称赞,称其为不可思议的杰作。在众人亦真亦幻的评价中,似乎唯有明特恩小姐的评论直触陆成的心底。明特恩小姐赞其“定格住了很多瞬间,很多种感情”,陆成则声称得到难得的鼓舞而回应“没有任何一个画家会比我更需要听到这番话”。明特恩的评论似有“暗送秋波”之意,但她对画作的感性理解无疑是与众不同的,至少是富含情感张力和想象力的。在明特恩小姐看来,画作的魅力不在于陆成师从名家,而是画作中山谷等景物带来的“真实而触手可及的氛围”,特别是那种难以名状的“故园”感。

乍一看,明特恩小姐好像瞬间已经成为一个专业的油画批评家,并用其精准到位的语言走到了画家灵魂深处。其实,正如她自己所言,她对《奇幻山谷》这幅油画看似深刻独到的移情式解读,只不过是为了赢得陆成的关注而“牵强附会出的东西罢了”。她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满足“猎奇心理”,包括其“占有陆成”的目的也是“猎奇心理”在作祟。

《奇幻山谷》中的另类“中国景观”

“奇幻山谷”虽然不是全书的开篇章节,但意义远胜于“一幅画”的它,却作为“引子”把1881年出生在美国旧金山的“纯粹”美国人路西亚·明特恩带到了1897年的中国上海。当叙述视角转向主人公,即西亚·明特恩和陆成的女儿微奥莱时,《奇幻山谷》这幅画没有消失匿迹,而是像线索一样联结了她们之间错综复杂的情感故事。正如一些知名媒体评论所言,全书的核心落脚点在于讲述女性经历情感磨难后的成长故事。《纽约时报书评》指出,“谭恩美巧妙地展现了坚韧的女性如何奋力挣扎生存以及对抗命运,以及她们在遵从自己内心前行的过程中经历的情感旋涡和疯狂冒险”,而《人物周刊》则指出“谭恩美通过华丽细腻的笔触描写了交际花们的情感磨难,让微奥莱的挣扎求生以及最后的宽宥释怀,变成一段引人入胜的旅程”。国内编辑兼书评家李佳星同样指出:

故事里依然有谭恩美所擅长的混血华裔的身份困惑,但显然这一困惑已经不再是作品的重点与主线,她更加看重、更加想要表达的,是对“自我”、对个性的认知与坚持,是女性艰难的自我成长之路。

虽然情感书写是作品的一个重要关注点,但谭恩美还以类似“纪实”的写法呈现了清末民初时期另类的“中国景观”。当然,这种“景观”在某程度上是谭恩美作为“创作者”的一种想象。所谓的“纪实写法”是指在作品每一个章节中,谭恩美都在标题下方标明了地点、时间、人物。全书共计15章,其中除了第12章至14章在以插叙形式讲述微奥莱母亲的故事外,其他章节基本按照编年体形式讲述微奥莱在上海的“传记”。可以说,在全书的构架中,谭恩美以“微奥莱”为人物焦点,以“上海”为核心空间,呈现了她心中1905年至1939年之间的另类“中国景观”。

1.从传统走向现代的上海城市景观。上海是整个故事发生的绝对“空间中心”,但1905年以来的上海早已不是被中国文化传统所彻底淹没的东方小城,而是融合了诸多西方文化元素的现代都市。从对“秘密玉路”所处的建筑来看,尽管上海很多楼宇屋舍依然具有浓烈的中国传统古典布局风格,但其内部装饰大都是典型的西式现代风格,而且融合了西方不同国家地区的文化元素。一进入前厅,明朝风格的中国传统遗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摩尔式瓷砖构筑的几何图案、土耳其风格的软塌、法国风格的贵妃椅、带有罗马女神的绘画等西洋元素。内部陈设风格的西化已经在某种程度上点明了历史风向的剧变和人们日常生活的变迁,而变迁的主要动向则是对西方文化的膜拜和崇尚。同时反观上海的整体城市风貌可见,上海在不断的内忧外患中迎接“现代”,同时也在坚守一些传统。西方列强入住在上海造就了风格不一的公共租界,在公共租界中,西方人根据自己的意识形态观念和利益分配制定颁布法律,而这些法律的主要目的是约束租界之外的真正中国人。在西方人眼中,租界之外的中国人令其无法忍受:他们喜欢抱怨、大声吆喝、迟到、办事守旧、效率低下等。尽管租界外的中国人拥有诸多“毛病”,而且也迫于“压力”不得不接受公共租界的法律,但其内心永远不会抛弃耻辱、荣誉、义务等中国传统哲学观念,这正是西方难以真正征服中国文化的关键点之一。在这样一个“中西碰撞”城市中,公共租界中的欧美侨民拥有更多的生存发展机会,而租界之外的中国人则是机会甚少。在很多时候,得不到庇护的中国人无论多么“不顾一切”地去追逐生存机遇,而经常与“转瞬即逝”的机遇失之交臂。在以“丹纳”为代表的西方人眼中,在当时的上海,女人(尤其是没有丈夫的女人)很难找到不错的归宿,似乎成为“风尘女子”才是其唯一出路。因此,小说中上海的城市景观是双重性的:对于公共租界的欧美侨民来说,上海是一个拥有政治、经济、文化优越感的人间天堂,在这里他们可以遍地寻找乐子、享受骄奢淫逸的生活;而对于租界之外的大多数中国人来说,上海是一个得不到尊严、得不到自由、得不到安定的喧嚣之地,在这里他们只有挣扎和痛苦。

2.封闭落后的乡村景观。小说中的乡村景观主要是以主要人物“常恒”的故乡——安徽的偏远乡村“月塘村”为中心构建的。虽然常恒也只是微奥莱的一个顾客而已,但是最初他身上显出的“读书人”气息以及他对亡妻情感的特殊表达激发了微奥莱的“求知欲”。在常恒神秘“东方气息”的诱惑下,微奥莱踏上了另一段刻骨铭心的求生之“旅”,只不过这次“旅行”充满了中国乡村气息。与繁华的上海都市相比,月塘村在微奥莱心中是一个圣洁无比的“爱情桃花源”。当然,微奥莱不顾一切坚持前往月塘村的真正动力应当是其内心固有的一种文化猎奇心理。她不仅愿意亲眼看到常恒背后的“中国文脉”是何种形态,而且更愿意親身体验一下可能使其“洗心革面”的文化变身之旅,因此无论通向月塘村的路途多么遥远、征程多么艰辛,她都毅然前行。最终的结果是,微奥莱的充满“诗意幻想”的乡村猎奇之旅以失败而告终,但同时却清晰再现了中国乡村的封闭落后风貌。以月塘村为代表的中国乡村没有火车、卡车、轮船、联络船等交通工具,甚至连撑篙的渔船也没有,只有一辆时常需要维修的马车。马车最终载着她们在泥泞不堪的路上颠簸了两个半月才到达月塘村,这就是原始气息浓厚的中国乡村交通景观。

整体而言,谭恩美在《奇幻山谷》中再现了其精于“母女书写”的特长,以对历史想象回望的态度讲述了微奥莱在中国上海和安徽乡村的传奇故事。书中对“中国景观”的另类呈现不仅有一定的史实基础,而且有作者基于家族故事的记忆想象。至于何为史实、何为想象?读者可以站在当下的时代视角,结合谭恩美的家族故事,以画作《奇幻山谷》中“虚实相生”的光影变幻艺术为参照,去揣摩小说中“虚实相生”的“中国故事”吧。或许这就是谭恩美小说创作的一个突破。

(作者系许昌学院外国语学院副教授、中国人民大学外国语学院博士生。本文为2017年中国人民大学科学研究基金重大规划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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