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尚发
近年来,随着学者们的呼吁与身体力行的工作的开展,中国当代文学研究愈发重视起史料文献来。程光炜教授主持的“人大课堂与80年代文学”发表的系列论文、《东吴学术》推出的系列“作家年谱”专栏、2016年“中国当代文学史料研究中心”的成立等,都是“当代文学研究的史料转向”的重要体现。“史料转向”已成当代文学研究界的共识,但如何转?怎样落实这种转向?却都是亟待解决的问题。在这一维度来考察,亓凤珍和张期鹏编著的《张炜研究资料长编(1956-2017)》,其价值和意义也就毋庸置疑了。“作为史料文献的文学史”、作家年谱的新做法、传记与年谱及资料长编的三位一体,都彰显出这部书的价值和意义来。
文学史叙述与研究资料长编
在《文学理论》一书中,韦勒克和沃伦以《文学史》作为全书的结尾,并给“文学史研究”定下两个任务,即“在历史过程中,读者、批评家和同时代的艺术家们对它的看法是不断变化的。解释、批评和鉴赏的过程从来没有完全中断过,并且看来还要无限期地继续下去,或者,只要文化传统不完全中断,情况至少会是这样。文学史的任务之一就是描述这个过程。另一项任务是按照共同的作者或类型、风格类型、语言传统等分成或大或小的各种小组作品的发展过程,并进而探索整个文学内在结构中的作品的发展过程。”这也逐渐被接纳为“文学史撰述”的主要任务,以至于如何来解释、概括、归纳文学发展过程中所发生的“解释、批评和鉴赏”和“各种小组作品的发展过程”,都成为文学史撰述者们所考量的对象,构建体系化的“学科知识”成为至高境界。如此,文学史逐渐成为“专著书写”,在韦勒克和沃伦所强调的两个主要任务中所产生的批评文本,或“读者、批评家和同时代的艺术家们”的看法,逐渐沦为历史的淤积物,作为撰述者的“史料文献”,被降低了其存在的价值。是否勾勒清楚文学发展的脉络、概括归纳出诸多文学史的“学科知识”,成为判定文学史写作成功与否的标准。
“作为学科知识的文学史”定于一尊的局面,长久以来在当代文学的研究中也演化为一种“常识”,对编选、辑录、考辨史料文献的工作,不适勤谨甚至忽略不计。谢冕和洪子诚二人编选于1995年的《中国当代文学史料选(1948-1975)》一书,就成为许多论文写作者的引述来源。但把文献史料的整理、辑录、考证、辨伪等工作,作为文学史的一种写作方式,却并未得到认可。尽管相关的文献史料编选一直在络绎不绝地进行着:由孔范今、施战军主编的“中国新时期文学研究资料汇编”,“丛书分为甲、乙两种,甲种是关于中国新时期文学思潮、流派、文体等方面的综合研究资料汇编,乙种是中国新时期代表性作家的个人研究资料汇编”。近年来,尤其是2016年之后,当代文学研究的“史料文献转向”尤其明显。《东吴学术》杂志尝试的作家年谱研究系列以及此后出版的“《东吴学术》年谱丛书”、吴秀明主编的“中国当代文学史料丛书”以及程光炜主编的“中国当代文学史资料丛书”等,可以看作是这一转向的较具代表性的实绩。
随着“史料文献转向”的兴起,“作为史料文献的文学史”观念慢慢得到凸显,这尤其体现在程光炜主编的“中国当代文学史资料丛书”中。该丛书主要关注新时期文学即“当代文学后三十年”,按照文学史的发展线索,聚焦“文学现象,如‘伤痕文学‘反思文学等”“社团,如‘朦胧诗‘第三代诗歌等”“流派,例如‘寻根文学‘先锋小说等”。笔者有幸参与其中,编选了《寻根文学研究资料》与《反思文学研究资料》两种,亲身体会到“作为史料文献的文学史”的三昧:史料文献的编选本身,需要展示文学发展的规律、内在的成因、前后的贯穿等。在《寻根文学研究资料》中,梳理其发展的线索成为主要的考量,1984年的“杭州会议”、1985年的“尋根宣言”以及这些具有文学史标志性意义的事件发生前后的文学现象的研究,成为编选的思路。与寻根文学不同,反思文学是首先产生文学现象,然后在与伤痕文学、改革文学等历史概念的纠缠中,逐渐被提出来。因此在编选过程中,聚焦作品现象、与其他文学现象的关联以及对之进行的整体研究,被确定为编选原则。如此,不但史料文献得到了编选收集,也因为文学史脉络的贯穿,而使得史料文献获得了文学史叙述的价值。
即便如此,“作为史料文献的文学史”就真正的“文学史”收集史料文献、以之作为文学史书写的方式,似乎还有欠缺——即便内在地体现了文学史发展的脉络、前后的关联、发展规律的呈现等,但它仍然是史料汇编、文献集成的方式,保留原始史料文献的完整性的同时,也缺乏剪裁、编织与重新排列。弥补这种欠缺,真正做到“作为史料文献的文学史”书写的,恰好是亓凤珍、张期鹏合著的《张炜研究资料长编(1956-2017)》(以下简称《长编》)一书的最为显著的特点。就围绕着张炜的研究资料搜集而言,这部作品几乎可以说穷极了其作其时的周边材料;就择取的精良、准确而言,书中又处处能体现出二位作者对张炜作品的把握与认识之深,对所搜集的材料的熟稔程度;就编排体例的新颖性与适恰性而言,以纪传体的方式,编年汇入史料文献,既是重新的打乱重排,也是史料文献本身的原汁原味呈现。整部书以张炜的文学活动作为核心,涉及其创作、相关评论、文学活动等,以张炜的作品作为主要的、基础的文献,编织罗列相关史料文献,从而构成详实的文学史叙述。因此可以说,《长编》是最为典型的“作为史料文献的文学史”——它不满足于粗糙地收集史料文献,以某一主题来收集辑录,而是把史料文献分门别类、剪裁摘抄,按照纪传体的方式,用编年体的条目格式,逐年加以重新编排,使之成为线索明朗、叙述规整的“文学史专著”。
有关作家年谱
就纯粹的史料文献搜集而言,《长编》可谓用心良苦。尽管整个专著的书写“只有一年半的时间”,但资料的搜集整理却长达33年,其中的艰辛、冷暖与长期寂寞枯燥的书报刊物堆积,或许只有两位著者感触最深。史料文献搜集的精确、无一遗漏,是整个作品的最大特色。仅就2002年1月论,《长编》不但记载了“《想象的贫乏和个性的泯灭》在《天涯》2002年第1期发表”“长篇小说《古船》被列入‘人民文学奖获奖书系,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文艺理论与批评》第1期刊载刘海波的《悖离民间的尴尬——从〈外省书〉看知识分子处境》”“1月24日,《文学报》刊载彭生的《张炜〈能不忆蜀葵〉举行研讨》,介绍了此前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当代文学研究室与华夏出版社联合举办的长篇小说《能不忆蜀葵》作品研讨会情况”等之外,还详细罗列了“随笔《武侠小说的个性》在深圳证券交易所《深交所》1月号发表”“散文《夜思》被收入‘金收获《收获散文精选》,由云南人民出版社出版”“散文《沉默彻悟》被收入少林寺禅露杂志编辑部编辑的《禅思集》,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随笔《八位作家待过的地方》(节选)被收入‘九年义务教育初中语文补充教材《阅读》(初中三年级用),由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等。在研究界,尤其是一般的文学史书写,常会遗忘的细枝末节处,恰好见出两位著者的史料文献的真功夫。即便是一般的史料文献研究,这种“笨功夫”也颇值得尊敬与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