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花轿

高薇

房门打开时，猛子一下愣在那里。只见一位面容姣好的姑娘，一手端着碗，一手拿了汤匙，正蹲在床前喂娘吃饭。

娘……猛子站在那里，望望姑娘，又望望床上的娘，不知怎么才好。

姑娘这时已经站起来，白净的脸上立时染了一层红晕。俺是乔麦，俺听说你们村的青年很多都报名参军了，也想让你去……

你是乔麦？这突如其来的惊喜让猛子不知所措，他只觉得胸中瞬间掀起了一股热浪，一颗原本平静的心怦怦跳得厉害。

姑娘含糊地嗯了一声，甩给猛子一个俏丽的背影。

猛子搓着两手，憨憨地笑了，呆站了片刻，一转身跑向院子。他把刚从山上打来的柴草搬进锅屋，又抄起扫帚，打扫起院子里的垃圾。

猛子三岁那年，爹跟着部队走了，从此就没了音信。娘含辛茹苦将猛子拉扯大，去年秋天，嫁到乔家庄的姑姑和娘商量，给他订下一门亲事，女方名叫乔麦。猛子虽然没见过姑娘，但亲姑姑说好那肯定错不了。为抗击日本侵略者，这几天村里动员参军，猛子也想去上战场，狠狠地杀日本鬼子，可不久前娘突然栽倒在井台上，再也不能站起来，猛子急得要命，当兵的事想也不敢想了。

猛子还没打扫完院子，姑娘就把饭菜端上桌了。自从娘病后，中午的饭第一次这么可口，有粥还有菜，家里多了个女人，就是不一样，猛子感到既新奇又兴奋，这里走走，那里坐坐，拿拿这个，又抓抓那个，心里甜得就像揣了个糖罐子。

傍晚时分，猛子望着乔麦忙碌的身影，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姑娘既然进了家门，就是自己的媳妇了，可又没举行什么仪式，也不能算结婚，这半天只顾着高兴，也没问问姑娘家里的情况，眼看天就黑了，猛子心里一阵比一阵慌张。

锅屋里没有灯，只有炉灶里的火呼呼地燃着，映照得周围一片光亮。猛子在乔麦身边蹲下，也帮着续上一把柴草，然后轻声问道，乔麦，你家里同意你过来？

他这一问不要紧，乔麦的头一下低了下去，半晌后才说，这个，我娘她不同意，弟弟小还不懂事，我爹外出做生意，今晚上才能回来，可是，明天是最后一天，再晚部队就走了，所以……火光将乔麦的脸映得红彤彤的，但是好看的脸上挂着一缕忧伤，说着说着，乔麦声音哽咽了，几滴泪珠流出来，落到地上。

猛子心里一阵酸楚，他觉得这样太委屈乔麦了，最近这段时间，村子里热闹得很，动委会敲锣打鼓挨家挨户宣传，标语贴得到处都是，胸佩红花的年轻人走了一批又一批，自己是多么羡慕啊，可娘病得这样，能有什么法子呢？

乔麦宁愿和家庭闹翻，也要勇敢地来帮助自己，上哪里找这么好的姑娘！想到这里，猛子心里一阵激动，一把将乔麦揽进了怀里，说，乔麦，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姑娘，等我上了战场，一定要多杀几个日本鬼子，争取立个大功，你等着，等着我……

猛子哥，有你这句话我就满足了，你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娘！乔麦伏在猛子胸前，哭得像泪人儿一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两人惊醒。

乔麦，乔麦，你在里面吧？

开门，猛子，开门呀！

……

是我家的人，怎么办？乔麦惊恐地望着猛子，瑟瑟发抖的身子从猛子怀里挣脱出来。

怎么办？猛子也一下子蒙了。他望着眼前的姑娘，想到她为了自己付出这么多，而自己作为男人，更应该有担当，不管发生什么事自己也要挡着。想到这里，猛子浑身充满了力量，他拉住乔麦的手，说，乔麦，不要怕，一切有我呢！

敲门声更响了，乔麦坚毅的目光直视着猛子，脸上一片平静，她紧紧攥着猛子的手说，猛子哥，事情是我引起的，与你无关。说完，勇敢地朝大门口走去。

门被猛子打开，一大群人挟裹着一股冷风，呼地进来了。

最前面是猛子的姑姑和乔麦的弟弟，周围聚拢了一群看热闹的村里人。只见姑姑和弟弟正从小车上卸下被褥、锅碗什么的，村人们帮忙接下，一齐拥了过来。

乔麦和猛子不相信地对望了一眼，怔在那里。

还不快帮忙，猛子，愣着干什么？姑姑的喊声将猛子惊醒，他赶紧跑上前，抱起一床被子往屋里跑去。

乔麦，你过来！姑姑拉住乔麦胳膊，说，你爹下午才回来，听你娘一说，好一通生气，但你爹又是多么疼你，怕你这样会招来许多闲话，所以打发我们过来。这些是二月里给你备好的嫁妆，原本打算秋后用的，可没想到事情会这样。

乔麦一阵激动，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哽咽着说，谢谢姑姑，我对不起爹和娘……

第二天一早，村东头的场院里，人已经挤得水泄不通。

鞭炮声、锣鼓声，伴着人群的欢呼声，回响在场院的上空。一位四十多岁干部模样的男人，被一群人簇拥着往这边走来。他走到戴花的一排年轻人面前，挨个儿握了手，最后来到猛子跟前，紧紧握住他的手说，猛子，谢谢你！接着又招呼来送行的乔麦，说，乔麦，你们的事我都听说了，为了支持丈夫参军，你不要婚礼，也没有花轿，是年轻人学习的榜样，今天我来就是要专门为你们抬一回花轿，给你们举行一场最隆重的婚礼！

这时，有人抬来了一顶花轿，猛子和乔麦被人拥扯着，浑身披红挂彩，被推了进去。

起轎——

好嘞——

花轿在一声响亮的口号声中，摇摇晃晃地抬起来。

快来看，县长抬花轿了！

……

县长？抬花轿的是县长？

没等猛子和乔麦明白过来，花轿就被人颠了起来，猛子和乔麦哎哟一声，身子紧紧撞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