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豆树青青》中的“边缘人”

2019-04-15 01:59刘娜娜胡碧媛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19年3期
关键词:边缘人局外人残疾人

刘娜娜 胡碧媛

摘要:美国当代著名女作家芭芭拉-金索沃的小说处女作《豆樹青青》以印第安混血女孩儿的“追梦之旅”为核心,刻画出她和同伴艰难生存的画面,勾勒出身负重担的边缘人模型。本文从附属人、局外人、问题人三个切入点来剖析小说中的女性人物形象,解读种族主义和殖民主义影响下“边缘人”的生存状态,探讨小说所传达出来的社会情感和人文关怀。

关键词:边缘人 《豆树青青》 附属人 局外人 残疾人

一、引言

芭芭拉·金索沃是美国当代著名女作家,美国人文领域“国家人文勋章”的获得者。自1985年至今,先后出版了《豆树青青》《纵情夏日》《毒木圣经》《罅隙》等七部长篇小说,其中1988年出版的小说处女作《豆树青青》曾被评选为美国图书馆协会年度最佳青少年小说和美国校园图书馆协会年度图书,全球销量超过200万册,并被人选美国高中与大学课堂读本。《豆树青青》向我们讲述了来自肯塔基州的印第安混血女孩儿泰勒在离家西行途中被人硬塞了一个小女孩儿,从此被迫成为未婚单身母亲;处于无家与旅居状态的她在承担照顾小乌龟的责任后,不断寻找栖身之地,被迫踏上“寻家”的流浪之旅的心路历程。这部小说挑战了传统的西方核心家庭结构,打破了以男性叙事结构为主题的写作手法,颠覆了美国西部小说中以粗犷豪放而身手不凡的西部牛仔式英雄作为灵魂人物的传统叙述模式。小说从女性主义视野向我们展开了一群游离于社会的边缘人不懈努力生存的画卷。《出版家周刊》书评专栏曾对它评论道:“这部诙谐有趣、激励人心的非凡作品,让我们看到了寻常生活的奇迹。阅读《豆树青青》是一种全新的愉悦,它像生活本身一般,充满意想不到的转折。”《纽约时报》评价它“像空气一样清澈”。作家艾拉·里弗兰曾评论说:“《豆树青青》是一部生机勃勃的温暖之作,既犀利幽默,又坦率清新,处处是令人捧腹的观察,芭芭拉·金索沃显然是一位极具才华、独一无二的作者。”总之,评论界对这部小说好评如潮。然而这部1988年创作的小说于2017年才由杨向荣教授翻译,出现在中国读者面前。本文将从附属人、局外人、残疾人三个角度对《豆树青青》中的人物形象进行文本透析,探讨小说在当代社会出版的文学价值和政治价值。

二、“附属人”的悲哀

芭芭拉·金索沃作为一名女性作家,她更清楚如何描述女性的生活体验,更擅长阐释女性作为弱势群体的生存现状。因此,芭芭拉·金索沃从横向切面上刻画了一群身份各异的女性人物,从天真孩童到单身母亲,从四肢健全到身心缺陷,从土生土长的美国公民到政治避难的“非法移民”,各式各样的人物均有出场,呈现了一幅错综复杂而又合情合理的宏大场面。芭芭拉·金索沃从女性的切身体验出发书写当时整个社会的生活面貌和弱势群体女性的生存状态。《豆树青青》这部小说的主要人物几乎都是女性,唯一的一名男性是被政府当局到处追杀的政治避难者玛雅人。受西进运动的影响,冒险精神逐步演绎为美国人民心中的美国精神,西进运动中的“拓荒精神”逐步成为美国文化的一种象征,西部硬汉形象也逐步成为美国人心中的英雄人物形象。所以在西部小说中,大多以牛仔式英雄人物为主线,只有当男性人物将荒原开拓为生存之地时,才会有女性人物出场。男性的突出形象就是保护好自己的土地、女人和马匹。所以女性同土地和马匹一样,只是男性征服和胜利的标志,女性不过是男性拓荒过程中的附属品。第二次女权运动的兴起,虽然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女性的生存状况,但仍然未能改变根深蒂固的男尊女卑思想和女性作为男性“附属人”的噩运。

提到“附属人”,首当其冲的就是小乌龟。“这个印第安小家伙是个女孩。女孩,可怜的家伙。这个事实已经给她短暂的人生加上了某种我无法想象的痛苦负担。”作为印第安女性,小乌龟始终践行着“附属人”的命运。从失去母亲到被自己的姨妈当作物品一样硬塞给泰勒,从第二次差点儿惨遭另一名年轻男子侵犯到泰勒被通知没有小乌龟的抚养权,她从未被赋予掌握自己命运的权利,她不过是男性发泄的附属品,是女性不断走向独立征程上的牺牲品。如果说小乌龟的悲惨命运缘于没有亲人的庇护,那么乔林娜和珊迪的命运恰似是对亲人庇护的反面写照。乔林娜十三岁时就被自己的亲生父亲辱骂为“荡妇”。在本该沐浴无私父爱的年纪,遭受的却是父亲的侮辱和抛弃,她的父亲从没有将她视作一个独立的人,“荡妇”这个词足以证明她的父亲对女性身份的轻视。在心灰意冷下,乔林娜自甘堕落地嫁给了一个同在缺少爱的家庭里长大的孩子纽特。结婚后,她要同时遭受纽特和其父亲的辱骂和毒打,她自己曾解释说自己十三岁时就被自己的父亲骂作“荡妇”,所以嫁给谁结局都会相似。其实乔林娜自己已经默许了父亲对自己的定位,她没能反抗也没有反抗的意识,将自己的生活和希望附着于他人身上,终究造就了她的可悲人生。同为女性的珊迪,在只有十四岁的时候,就已育有二十一个月大的儿子。更为悲惨的是,她孩子的爸爸见人就说珊迪是个确诊了的精神分裂患者,并在珊迪怀孕不久后举家迁往加利福尼亚的奥克兰。珊迪被母亲从家里赶了出来,被迫踏上了独自抚养孩子的窘迫生活。在丈夫眼里,珊迪不过是生育的机器,她从未是家庭的一员,不过一个可有可无的附属品。

通过对小乌龟、乔林娜、珊迪这类“边缘”人物的文本解析,我们不难看出女性作为男性附属品的痕迹。芭芭拉·金索沃借共时性的情节演绎来控诉当时美国社会对美国女性的不公待遇,呈现出男尊女卑思想带给女性人物精神和肉体的双重创伤。芭芭拉·金索沃试图通过这些边缘人物的身份塑造来呼吁美国当局强化社会公平,提高女性社会地位,关注女性生存现状,赋予女性生而平等、独立生存的权利。

三、“局外人”的尴尬

“局外人”,是我们提及“边缘人”时,常常会触碰到的概念。“局外人”最初是由英印混血人群而得名的。英国人将英印混血人视为低劣的杂种人而采取低种姓贱民,他们以及他们的后代被从印度文化中完全地驱逐出去。这样一来,英印混血人在双方文化中都得不到承认,成了“没有国家归属”的人,他们在文化模式上尽可能地向欧洲靠拢,这种努力让他们更加被印度人视为“局外人”以及英国人的同盟,但事实上英国人并不承认他们。“局外人”这一人物形象在小说《豆树青青》中也有迹可循。

人人都有自我身份认同感和民族意识归属感,同时渴望自己与他者世界产生联系以受到他者对自我身份的认同,从而更好地寻找自己的存在感。当自我身份建构和民族意识不被别人认同时,就意味着自我与他者建立联系失败,从而产生低沉失落的情绪,萌生躲避世界的念头,从此逐步与社会和他者保持距离,逐步成为现实社会的“局外人”。女主人公泰勒出生在肯塔基州,由于不甘心像周围的邻居和同学那样过早成家陷入平凡的柴米油盐生活中,就用自己的多年积蓄买了一辆二手车离家西行去闯荡并且发誓永远不再回来,除非是为了妈妈。但是在路经俄克拉荷马卅I的时候,一位印第安妇女硬塞给她一个印第安小女孩儿,泰勒因此被迫成为单身母亲。于是泰勒只好带着“小乌龟”驱车前行,最终在那辆破旧二手车无法行驶时,她落脚在亚利桑那州的图森市并开始了她单身母亲的艰辛生活。虽然泰勒是混血儿,且她的大部分血统属于美国人,但是她在图森并没有完成自我身份建构。她曾对埃斯特温说:“你觉得在这儿你是外国人,我是美国人。可谁也没来征求我的同意好吗?有时我觉得我也是个外国人。我来的地方跟这里太不一样了,你会觉得自己是跨越国界,走进了另一个国家,我们那里的人用泥土装饰屋子,全民的休闲活动就是生小孩儿。人长得和这里的人也不一样。在这里,有一半时间我都搞不懂周围在发生什么。”从这段控诉中我们可以看出,作为一个拥有大部分美国血统的混血女孩儿,她并没能融入周围人的生活。她很想念她的妈妈,想念那个她出生和成长的地方,甚至很多次她早上醒来打开窗户感觉自己所能看到的窗户对面就是自己的家乡肯塔基州。在泰勒内心深处,她从未属于这里,她只是一个前来求生的外来人。

段义孚曾在《恋地情结》里写道:“民族中心主义是人类的普遍象征。在古埃及,由于沙漠和大海割断了人们与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上居住的人们之间的联系,所以古埃及人想当然地认为,比起遇到的那些来自于尼罗河谷外围的人来说,自己要优越得多。秉承着自己的先进文化,他们认为周边的人们都是蛮夷。”来自于危地马拉的玛雅人埃斯特温夫妇为了躲避战乱来到图森,虽然幸运地遇到了玛蒂并被她收留到避难所里,但并没有因此避免逃亡的痛苦与磨难。他们因教师联合会的背景无法去法院开合法证明而被称为“非法公民”,因此,他们不得不躲避美国当局的追捕,过着永无天日的逃亡生活。受民族中心主义的影响,他们处处被当地人鄙夷和排斥。因为在当地人看来,这些政治避难的外来人来到这里是为了抢占他们的生存空间,抢夺他们的就业机会,所以处处回避和刁难他们。他们既不能生活在危地马拉,也不能生活在图森,他们是真正的游离于两个种群之间的“边缘人”。当泰勒在汽车上问他们是否想家时,埃斯特温回答:“我甚至都不知道要想念哪个国家。哪一层面的家。在危地马拉城,我想念群山。你知道吗?我的母语不是西班牙语,我们是玛雅人。”所以后来泰勒把他们安全护送到俄克拉马州去避难,尽管他们和切洛基人拥有一样的外表却操着一口西班牙语,所以他们不敢轻易开口,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换成了史蒂文和霍普。因此尽管到了俄克拉马州,他们的灵魂依然没有获得自由和归属。

芭芭拉·金索沃在这部小说创作中将个人描述与政治叙事相结合,关注种族主义、殖民统治和美国多元化的发展。通过泰勒对异乡艰辛生活的控诉,揭示出种族和文化差异下印第安人、玛雅人、切洛基人所忍受的精神和肉体上的双重痛苦。通过对埃斯特温夫妇终日颠沛流离情节的叙述,传达出芭芭拉·金索沃对殖民者滥杀无辜之残酷行为的批判。在小说结尾,泰勒将埃斯特温夫妇安全护送到俄克拉马州进行政治避难,体现出二元对立并不一定是美国社会恒定的发展状态,从中我们可以捕捉到未来美国可以跨越种族、国界、文化差异,多元文化共同发展的可能性。

四、“残疾人”的孤苦

“残”在现代汉语词典里的释义有四种:(1)不完整,残缺;(2)剩余的,将尽的;(3)伤害,毁坏;(4)凶恶。“残疾”的解释为:“肢体、器官或其他功能方面的缺陷。”而中华人民共和国残疾人保障法规定中写道:“残疾人是指在心理、生理、人体结构上,某种组织、功能丧失或者不正常,全部或者部分丧失以正常方式从事某种活动能力的人。残疾人包括视力残疾、听力残疾、言语残疾、肢体残疾、智力残疾、精神残疾、多重残疾和其他残疾的人。”综上所述,“殘疾”可以归纳为生理缺陷和心理缺陷,心理缺陷又表现为性格缺陷和情感缺陷。在《豆树青青》中,主要涉及视力残疾和性格缺陷两种类型。

在段义孚的《恋地情结》中他曾这样写道:“人是一种视觉优先的动物。绝大多数人都把视觉作为其最珍贵的本领,他们宁愿断肢或是聋哑也不肯牺牲视觉。”由此可见视觉对一个人的重要性。作为一个四肢健全的正常人,我们很难体会到一个盲人无光无色的孤苦与凄凉。海伦·凯勒的《假如给我三天光明》描绘了失而复得的幸福,但比这更痛苦的是曾经拥有幸福而终又失去幸福。《豆树青青》中的艾德娜是位生理上有缺陷的盲人,当旁人向她展示和描述世界的绚烂多姿时,她只能靠丰富的想象和强大的心态来面对。当有人袭击“小乌龟”时,她只能凭听觉来判断到底发生了什么从而来阻止坏人的侵袭。她当时应该是恐瞑和慌乱的,但也是无助的。她得不到正常人的理解和同情,也得不到同类残疾人的抚慰与支持,她的内心是孤苦的。相对于生理有缺陷的人来说,有心理缺陷的人是更值得同情的。因为他们的缺陷和痛苦不易被人察觉,他们所忍受的是生理与精神关爱的双重缺失。相对艾德娜来说,虽然维姬·梅的生理是健全的,但她脾气古怪,不善表达,不会与人沟通,以至于周围的人误认为她是一位很讨厌的老太太。比如初见“小乌龟”,她说“小乌龟”是个黑不溜秋的小家伙。她甚至当着埃斯特温夫妇的面说埃斯特温的到来抢走了他们本地人的工作机会。但事实上,她的内心并非像她所表现的那么冷淡,她会照顾“小乌龟”,帮助艾德娜,会在埃斯特温夫妇离开的时候为他们送行,是她的冷漠外表掩饰了内心深处的热情,是她的不善表达让别人错失了理解她的温暖与善良的机会。所以说她们的世界是孤独、寂寥和凄苦的。

五、结语

作为一位女性作家,芭芭拉·金索沃以女性人物为灵魂,将故事背景设置与情节演绎相结合,以共时性叙事为明线,以历时性叙事为暗线,向我们展示了种族主义、殖民统治背景下,一群独立女性努力生存、克服羁绊、相互依靠、不断成长的宏大场面。小说语言平淡无奇,故事情节清晰平缓,但表达出人们共栖而生、相互扶持的温暖隋怀。作者向我们展示出多元文化背景下,玛雅人、印第安人终将跨越种族歧视和殖民统治,拥有自己话语权和独立生存权的可能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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