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铭
本地要做一个戏,投巨资打造,想参加省艺术节的演出,奔着拿奖的节奏去的。剧本经过多次打磨,终于可以下排练场排练了。一切都在顺利地往前推进着。
音乐在这个戏里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剧组高薪从北京聘来一位大咖级别的人物,来担任这个戏的音乐设计。
大咖姓吴,其貌不扬,说别的都没精神,一说音乐,眼睛里便马上放射出光芒。大家背后都叫他吳大咖。吴大咖这人很挑剔,有点儿吹毛求疵,不好接近。
吴大咖的挑剔不是表现在生活上,吃住行他都马马虎虎。工作人员问吴大咖喜欢吃什么,他说随便。工作人员又问喜欢喝什么,他头也不抬地说随便。
只有到了工作的时候,吴大咖就不能随便了。吴大咖在排练场脾气不好,言辞犀利,不给任何人留情面,只要他认准的事情便非常固执。这个戏是一部主旋律的农村戏,吴大咖别出心裁非要启用交响乐伴奏,这让其他懂音乐的人有些出乎意料。
吴大咖态度很坚决,对反对声音一概置之不理。本地文化官员跟剧组主创进行商量,既然聘请了吴大咖,就应该给予他充分的信任和支持。按照吴大咖的方案,预算是高了些,可是本着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原则,还是决定尊重吴大咖的所有选择。
音乐录制工作进展不顺,原因是吴大咖要求过于严苛。比如在选拔笛子演奏员的时候,吴大咖简直是鸡蛋里挑骨头,多次打断演奏现场。
吴大咖不说话,背向后仰,躺椅被压成弓形。吴大咖闭眼,良久睁开,问,你演奏几年了?
演奏员被问蒙了,答,十八年,国家二级演奏员。
这跟职称没有关系。吴大咖提高了嗓门。
换人!吴大咖斩钉截铁地说。
就这样,本地非常有名的笛子演奏员被撤换掉了,气得演奏员逢人就骂吴大咖的傲慢无礼。
事情后来很尴尬,文化主管部门赶紧从省城歌舞团再请来一位最好的笛子演奏员。这演奏员是一个女孩儿,职称一级,年纪轻轻就已经获得了多项国际国内大奖。
吴大咖听完一曲,摇头叹息。人又被他给开了。
本地文化官员坐不住了,笛子独奏在整个戏里只占了一分半钟,吴大咖如此挑剔有点儿叫人不能理解。
趁着吃饭的时候,本地文化官员委婉地表达了看法。吴大咖听出了话里的弦外之音。吴大咖苦笑一声,这是一段表达乡村恬静生活的音乐,在整个戏中至关重要。没有这一分半钟,整个戏就要减分。
前面两个演奏员都是非常棒的艺术家,他们的演奏哪里不好?见吴大咖如此固执,本地文化官员也就直接问了。
声音不干净!吴大咖回答。
本地文化官员哭笑不得,声音还有干净不干净之说!这……真是叫人费解。
吴大咖的音乐设计停滞不前,眼看着全省艺术节召开在即,本地文化官员气得索性不再去过问了。让这个怪异的吴大咖自己折腾去吧。反正合同签了,不按时完成看他怎么交代。
吴大咖提出要求,要去本地乡下采风。
今天这个村,明天那个屯,吴大咖开始深扎生活了。
这一天,吴大咖一行人到了本地最闭塞的山村桃花坞。吴大咖正在村口河边洗脸,突然听到远处传来几声笛音。吴大咖一下子就愣住了,侧耳倾听,然后狂喜地喊,这个真干净!
找到一户农家,笛音就是从这家院子里传出来的。吹笛子的是一个双目失明的女孩儿。问了才知道,这失明女孩儿初学,只会吹一首曲子。
吴大咖大喜过望,跟女孩儿家人商量,要带她回去录笛音。
女孩儿父母给孩子买笛子,就是想鼓励从小双目失明的女孩儿有活下去的勇气和信心。见有人愿意帮助女儿,心里自然欣喜。
吴大咖带女孩儿回剧组,指导她练习笛子演奏。两周以后,正式开始录制。女孩儿的笛声一响,现场立刻鸦雀无声。那舒缓的音乐像森林里潺潺的流水,涌进了每个人的心田。
吴大咖闭目品味,睁开眼睛时双眼全是泪花。
这个戏大获成功,在艺术节上夺得最高荣誉。
吴大咖要走的当天晚上,剧组一起吃饭。吴大咖端起酒杯特意敬了被淘汰的本地演奏员。演奏员询问吴大咖自己的演奏到底差在哪里。
吴大咖说,您的演奏技巧娴熟,非常棒。但不是我要的,您的声音里匠气太重。
哦!演奏员明白了,那个获得国际大奖的女孩儿呢,她从业时间短,成绩斐然啊,你为什么也不用?
吴大咖说,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欲望。
这个从小失明的女孩儿,她看不到人间的丑恶,没有名利的欲望。她的心灵世界都是干净的,这才是我这个戏里需要的笛音。
选自《啄木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