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正隆
前有各县“讨伐队”阻截,后有日伪军追击。
1937年3月上旬,当西征主力进至通北山里一个叫“黑风口”的地方时,从海伦境内就一直紧追不舍的敌人可倒了大霉——走出几公里后,赵尚志觉得差不多了,说了一句:“不走了,就在这里揍它!”
他命令兵分两路,沿两侧山脊火速返回,埋伏在爬犁道两旁的山坡上。
赵尚志选择在这里打伏击,是因为这里的地势及周边环境很特别——一汪四季喷涌的泉水从山间流出,因为泉眼冻不住,“咕嘟咕嘟”一个劲儿地冒,水在冰面上流着流着又结成了冰。就这么一层叠一层,从下面望上去就像一面大冰瀑,当地人又称之为“冰趟子”。
“冰趟子”附近的山坡上有四幢原木垒成的大木营,每幢少说能住200人,木营里有用煤油桶做成的火炉。周围是高高低低的杂树丛,枯黄的柞树叶子在风中哗哗作响。
在大木营里召开干部会议,赵尚志的话掷地有声:“这木营也是堡垒、工事,两边是山林,沟口又窄,既可以卡住敌人的退路,又能打它的援军。只要敌人上到那片‘冰趟子,别说它‘五十(武士)道,就是‘六十道‘七十道也白搭!”
做出战斗部署后,官兵们连夜挖雪沟构筑工事,并用水把它浇成冰墙。从司令部到各主要阵地还挖了交通壕。
一路尾追的百余日军只见脚印向沟里伸展,哪承想,突然间两边山坡上机槍、步枪同时开火,打得满沟雪烟。鬼子展不开兵力,只能被动挨打,丢下30多具尸体跑了。
3月7日,守田大尉带领700多日伪军赶到了。
两天前刚吃过亏,为什么日伪军还敢贸然进入“冰趟子”这样的死地?大概是以往的经验告诉他们,对手是不会轻易与他们这样的大部队持续交战的。
打头阵的是伪军,很快就被打下去了。接着,200多鬼子开始发起攻击。轻重机枪掩护,掷弹筒、迫击炮轰击,炮弹砸在冰冻如铁的山地上,地动山摇,挂在树上的积雪哗哗抖落,仿佛下起了雪雨。
比起伪军的精神头,鬼子倒是不含糊,可那“冰趟子”却让他们傻眼了——这是个大漫坡,别说打仗,就是徒手爬上去都不容易,更不用说明晃晃地当活靶子了。一个被打倒或是滑倒,就撞倒一串儿。
天黑后,三军的官兵可以轮流到木营烤火,而日伪军只能趴在那儿冻着。三军西征,冻死冻伤的人数不在战斗减员之下,这回可是轮到敌人挨冻了。受伤的鬼子来不及拖走,用不上个把小时,就成了硬邦邦的“死倒儿”。
天亮后,敌人无力再战,开始撤退。等在沟口的部队又是一顿猛打,正面部队再一阵猛冲,那帮“武士道”就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战斗中,阵地左侧的一幢木营曾被日军夺去,赵尚志命令少年连将其夺回。代理排长赵有财带领两个班几次攻击,20多个鬼子除了死的,都连滚带爬地跑下山去。
各军(师)的少年连(营),一般都是不超过二十岁的精壮小伙,装备精良,勇猛善战,关键时刻发挥了作用。
这场时称“冰趟子大捷”的战斗,歼敌300多人,其中一半左右为鬼子。而三军仅付出牺牲七人的代价。
像“冰趟子大捷”这样一次消灭这等数量日军,在抗联战史上是不多见的。
赵尚志将部分兵力留在海伦,与六师73团在当地一起开辟根据地,自己则率队继续向逊河地区挺进。
3月27日,三军在龙门东南12公里处设伏,将町田少佐等20多名日军击毙。
“开门!俺是赵尚志。”
有时白天,有时晚上,部队来到一座大院套前,赵尚志站在队伍前,就这样高声大喝。而一些原本需要武力打开的大院套,就在这种喝叫声中开门了。
部队住在村子里,一个老大娘问:“赵司令怎么没来呀?”
一个战士答:“来了呀。”
老大娘说:“没见着啊?”
战士说:“就是刚才帮你烧火做饭的那个人。”
老大娘大吃一惊。在她的心目中,像赵尚志这样的人物,走到哪儿都应该是高头大马,护兵马弁前呼后拥,人未落座,“好嚼裹儿”就得端上去才是。“帮俺个乡下老婆子做饭,那不成了火头军吗?”
冰天雪地,呵气成霜,进得屋里,腰腿疼的官兵睡炕上,赵尚志睡地上。他知道谁有什么毛病,大家也知道他的脾气。夏天查哨回来,黑灯瞎火一地人,他怕踩了谁的胳膊腿,索性就在外边找个什么地方睡了。一次,房东大爷半夜起来给牲口添草料,不禁吓了一跳——草料槽子里怎么躺着个大活人呀?仔细一看,是赵尚志。
好不容易淘腾到一个鸡蛋,炊事员要给赵尚志煮了。不行,他非得让打到汤锅里不可,大家一起喝。从游击队到抗联,一年到头吃的菜大都是煮盐豆,大子或高粱米饭就盐豆。饭少了,他吃几口就放那儿了。这个二十六岁的哈东支队司令有套“理论”:“‘二十五,鼓一鼓,俺是正儿八经的大老爷们儿了,抗造,你们那身子骨还嫩着哪!多吃点儿,身板结实长大个儿,好有劲打日本子。”
西征过程中,官兵们个把月也难得好好洗把脸,一个个蓬头垢面,脸像灶王爷似的。赵尚志也一样。
有一次,赵尚志要参加一个“外交”活动,与当地头面人物协调大事,有人劝他洗洗脸。他叹口气道:“东三省都叫日本子占了,哪还有脸了?”
宝刀骏马,将军所爱,是个军人都喜欢。看他的马好,有的部下想要,他连马带鞍一起送。有的战士开口,他也说:“牵走吧,可得对得起这匹马,战场上俺可看着你。”用枪也不讲究,一支普通的匣子枪,战场上也难得拿在手里,平时战时难得离手的倒是根小木棍。枪林弹雨中,官兵们听惯了并随时受到鼓舞的,是他指挥战斗时的大嗓门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