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枪男孩写成的故事

梅子涵

《鸟雀街上的孤岛》【以色列】尤里•奥莱夫/著李文俊/译

舍不得一口气读完的书

我们都说“一口气读完”，意思是一本书怎么吸引你。可是一本书吸引你，你也可能不舍得一口气读完。我认识一些孩子，他们说，他们不舍得把《哈利·波特》一口气读完，因为太好看了，如果一下子读完，那么再读什么呢？我们小时候吃冰棍也是不舍得一口气吃完，尤其是那种红豆冰棍。我们在嘴里慢慢嗍，那是一天当中最开心最满足的时间。那时候，我们不能理解，那些大人怎么舍得大口大口地咬，一根那么好吃的冰棍，他们几口就咬光了。在很多事情上，大人其实不如小孩知道什么是品味，什么是享受，什么叫满足，什么叫珍惜。

读《鸟雀街上的孤岛》我就重返了这种心情，不舍得一口气读完。一本只有十万字的小说，我慢慢地分了十天才读完。今天读完一些便放下，到了明天，想起还要读《鸟雀街上的孤岛》，心里一下快活得亮起来，那是一种希望，并且是可以立即落实的感觉。

生存和其他的生命故事

因为它是一个精彩的故事。一个波兰的犹太男孩，四处的德国军队和恐怖，母亲不见了，父亲下落不明，不再有家，但是他要独自生存下来。后来就连他的宠物小白鼠也生存了下来。因为他身上有一把父亲的手枪；因为他的勇敢；因为父亲曾经说过的一些话留在了他的脑子里变成了智慧和性格；也因为在绝境之中一天一天学习到的生活知识和能力。读的时候，杰出的叙述使你像亲临现场一样，也就有一点电影的感觉。你一凝神，镜头和你的分界就淡忘了，平面变成了立体，三维之间什么都是真切的，清晰而具体，每一个细节都不马虎。先是走进那个地下室，后来又转移到另一个外界无法看见的地方。他顺着自制的绳梯爬进那里面，也可以顺着绳梯走到外面的世界。

他是一定要到外面去的。否则他吃什么？和父亲分开的时候，他的包里只有一瓶水、一些面包，还有一只手电筒。生存总是和寻找食物连在一起。这使我们万分地希望他能找到食物，也万分地替他担忧。每一个动静他都害怕，而每一个动静都让我们更紧张。他悄悄地、分外地警惕着，可也格外勇敢地在那些被赶走了犹太人的房子里“穿街走巷”，我们只好屏住呼吸。他竟然在那些犹太人的空房子里找到煮熟了但来不及吃的土豆、米饭、胡萝卜、煎鸡蛋，还有大米、腌蛋、方糖、果酱、饼干甚至巧克力。

他当然不会只是吃这些东西，度过恐怖、不安的一天又一天。人的血是流动的，人就是因为热血的流动而会有生存之外的关注、倾听、爱恋、苦恼……和出乎意料的敢作敢为。

他用手枪打死了一个追捕犹太起义者的德国兵。他一连开了三枪，看着他慢慢倒下去。我的心里却直叫可惜。其实开一枪不就够了吗？为什么开三枪，浪费了两粒子弹？在面前有坏人的时候，有枪，枪里有子弹是最最重要的呀。

亚历克斯还穿越危险去为受伤的起义者请医生。亚历克斯就是这个犹太男孩。

从亚历克斯躲藏的地方的通风窗看出去，总有一个漂亮的女孩。她去上学。她在做功课。亚历克斯喜欢看着她。他们在亚历克斯去请医生回来的路上遇见，他们还相约见面。再后来的日子里，女孩故意拉开窗帘，让亚历克斯更清楚地看见她坐在那儿做功课，她为了让他看见做啊做啊。亚历克斯高兴得让他的小白鼠吃很多的东西。这是一种怎样的童年诗意、生命诗意和文学的诗意！

女孩的名字叫斯塔霞。

命运是一个条件句

我想起了《辛德勒的名单》，所以又换了一张原版的《辛德勒的名单》的CD。这张Sheerie从美国送给我的CD我已经听过无数次，喜欢至极。那小提琴旋律无奈悲怆，对人类是永远的哭诉和提醒。和他不同的是，那是一个伟大的拯救、被救的故事，而鸟雀街上的这个故事则是孤独的自救。这个小小的犹太孩子根本不相信什么命运。因为他的父亲早就对他说过：“你可以做你自己命运的主人！”命运就像一个条件句，如果你这样做，就会有这样的结果，如果你不这样做，那就不会有这样的结果。

人的一生，落进孤岛境遇的可能性固然很少很少；同样，人的一生，也不会总有辛德勒的出现。说来说去，总是“自救”的日子多。很脆弱怎么行？老是遇事无措、等待安排，有些艰难又如何走过？我们现在的孩子，你们的那点困难算是什么呢？你们追逐偶像派、迷恋实力派，那么我就把亚历克斯推荐给你。这本书的价格不贵，可是故事和精神统统灿烂。

灿烂故事的结尾是亚历克斯和父亲重逢了。而斯塔霞则跟着妈妈去了乡下。亚历克斯从通风口看见她的离去。她看不见亚历克斯，可她向通风口挥了挥手。童年相遇的喜爱就这样在苦难中诗意地淡出。斯塔霞家的窗口也就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