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红楼梦》人物塑造的思考

2019-04-10 12:32高珊
课外语文·下 2019年2期
关键词:层次人物塑造红楼梦

高珊

【摘要】关于《红楼梦》中的人物塑造,前人解析出不少的认识和方法。本文认为,对于这些认识和方法,有更本质的描述可以加以概括,即“角度灵活”和“层次丰富”,大部分的技巧都可以被这两点涵盖。

【关键词】红楼梦;人物塑造;角度;层次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红楼梦》中人物众多,但在作者笔下,每个主要人物形象都被塑造得活灵活现、各有各的神采。作者在人物塑造方面有哪些比较典型的技巧呢?关于此论题,学界讨论颇多。有谓 “多维构筑”者,即将人物多层面的形象分别在不同事件中加以展示,再共同构筑出人物立体丰富的形象;有谓“两山对峙”者,即将重要性相当的两个人物合写,以达到互相凸显的目的;有谓“烘云托月”者,即以衬托的方式,以他人的语言行为来彰显所写人物的形象。另外,还有所谓的“影子描写术”“诗词暗示法”“器物象征法”等。对于这些人物塑造的技巧,有没有更本质的描述方式呢?笔者认为将这些写作方法归纳起来,不外乎两点:一是角度灵活,二是层次丰富。

一、角度灵活

从塑造人物的视角来看,有三种情况:

第一种角度是对“本人”进行正面的描写。如第三回对黛玉外貌神态的直接描写:

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又如对宝玉容貌衣着的描摹:

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剑袖,束这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缎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虽怒时而若笑,即嗔视而有情。项上金蛎璎珞,又有一根五花丝绦,系着一块美玉。

这两段描写都是对人物的外在形貌进行直接刻画,是所谓的正面描写。当然,正面描写也包括对塑造对象的语言描写、神态描写、动作描写等,而这些描写的共同特点都是所要塑造人物本身。

第二种角度是从“他人”或“他物”进行侧面表现。如冷子兴对宝玉的描述:

(冷子兴道)一落胎胞,嘴里便衔下一块五彩晶莹的玉来,上面还有许多字迹,就取名叫作宝玉……伸手只把些脂粉钗环抓来。政老爹便大怒了,说:“将来酒色之徒耳!”因此便大不喜悦。独那史老太君命根一样。

第二回冷子兴这段话是对宝玉的第一次描述,不仅交代了宝玉的身世、姓名,还交代了其性格、主要家长与他的关系。这段叙述为宝玉出场做了铺垫,补充了正面描写的空缺,在艺术手法上更为立体。除了“他人”的语言,“他人”的形象亦可成为塑造红楼人物的工具。脂批曾指出“晴为黛影,袭为钗 副”,意谓从晴雯和袭人身上,即可反映出黛玉和宝钗的人物形象特征。这也正是文学史上所说的“影子描写术”。

另外,写“他物”亦可起到“旁见侧出”的艺术效果。如作者以“任是无情也动人”的牡丹暗示出宝钗端庄高贵的品格,以“竹篱茅舍自甘心”的梅花暗示出李纨安分守己的性情,又以“玫瑰花”别号暗示出探春兼具美丽和泼辣的人物形象等,都体现出“以物衬人”的笔法。

第三种角度是将几个人一并关照,以差异来凸显人物形象。这种“并置”可以是两个人。如四十四回中,鳳姐回房途中遇到的两个替贾琏放风的小丫头,一个“见他两个来了,回身就跑”“只装听不见”,另一个却“见躲不过了,越性跑了出来,笑道:‘我正要告诉奶奶去呢,可巧奶奶来了。”在对比中,第一个小丫头的怯懦和第二个小丫头的油滑都跃然纸上。这种“并置”也可以是多个人。如四十九回中,贾母让琥珀带话给宝钗不要管紧了宝琴,于是有了一段对话:

宝钗忙起身答应了,又推宝琴笑道:“你也不知是那里来的这点福气!你倒去罢,恐怕我们委屈了你!我就不信,我那些儿不如你?”说话之间,宝玉、黛玉进来了,宝钗犹自嘲笑。湘云因笑道:“宝姐姐,你这话虽是玩,却有人真心是这样想   呢。”琥珀笑道:“真心恼的再没别人,就只是他。”口里说,手指着宝玉。宝钗湘云都笑道:“他倒不是这样人。”琥珀又笑道:“不是他,就是他。”说着,又指黛玉。湘云便不作声。宝钗笑道:“更不是了。我的妹妹和他的妹妹一样,他喜欢的比我还甚呢,他那里还恼?你信云儿混说,他那嘴有什么正经。”

在这段对话中,作者通过琥珀的穿插,以湘云前后不同的表现衬托出了宝钗的宽厚、宝玉的随和、黛玉的多心,又以宝钗的对答反衬出湘云的耿直。可以说,在短短一个场景中,宝钗、湘云、宝玉、黛玉四个主要人物的形象都被凸显出来了。

二、层次丰富

从人物塑造的内容来看,《红楼梦》中的人物层次相当  丰富。如王熙凤这个人物,作者就写出了很多层次:以“毒设相思局”一段写其心肠狠毒——只因贾瑞对其有非分之念,她便设局折磨其体肤,勒索其钱财;以“协理宁国府”一段写其手段高超——她初到宁国府理事,即可令全府上下“兢兢业业,不敢偷安”;以“弄权铁槛寺”一段写其逞能大胆——只因为静虚一句激将之语:“倒像府里连这点子手段也没有似的。”她便不顾法纪,独断专行;以“正言弹妒意”一段写其精明泼辣——对李嬷嬷这样的资深下人,她懂得不可呵斥,否则伤其主人面子,所以连劝带哄将其稳住。而对贾环这样的庶出主子,她却敢诫之训之,这是因为她深知贾环形容猥琐,不得老爷太太宠爱;以“尴尬人难免尴尬事”一段写其世故圆滑——刚劝邢夫人不要去碰钉子,眼见其不悦,便立刻改换声气立场,令邢夫人“又喜欢起来”。对贾母,她能“效戏彩斑衣”,得其欢心,这体现出她的智慧;对贾琏,她以各种方式进行严密的控制,这体现出她的霸道;对刘姥姥,她又能不吝接济,以至埋下“巧得遇恩人”的善因,这体现出她的良知。不难看出,在《红楼梦》中,仅就王熙凤这个人物的形象层次来讨论,就有十几个之多。这些层次共同构成了完整的“王熙凤”,这也是前人说的“多维构筑”的实质。

《红楼梦》人物描写的“个性化”也是由人物形象丰富的层次造就的。如果两个人物之间个性差异显著,那是因为这两个人物形象的各个层面很少有重合,就像袭人和晴雯、黛玉和宝钗、凤姐和李纨——固然她们每个人的形象都有很多层面,但每个人的形象层面几乎都形成对立的关系,绝不雷同。另一方面,如果两个人物之间的个性差异比较小,那这就是两个人物各自的形象层面同中有异的缘故了。

不妨略举一例,例如将袭人和紫鹃比较,她们的形象都有体贴的一面:于袭人,第九回写在宝玉上学之前,“袭人早已把书笔文物包好,收拾得停停妥妥”;于紫鹃,第八回写她让雪雁送手炉给黛玉,十分细心。她们的形象也都有忠心的一面:于袭人,第三回中写她“伏侍宝玉,他心中眼中又只有一个宝 玉”;于紫鹃,在第五十七回中她曾说过“我并不是林家的人,我也是和袭人、鸳鸯是一伙的,偏把我给林姑娘使,偏偏她又和我极好,比她苏州带来的还好十倍,一时一刻我们两个也离不开”。她们的形象也都有智慧的层面:于袭人,第十九回中,她骗宝玉自己的母亲和哥哥要赎她出去,以此劝诫宝玉改掉积习;于紫鹃,第五十七回中,她也骗宝玉说林姑娘过一年半载要回苏州老家去,以此试探宝玉对黛玉的真心。但是她们两人在有些形象层面上又有所不同,对袭人,作者常着力渲染她隐忍的一面。在第十九回,李嬷嬷吃了宝玉留给她的酥酪后,袭人怕宝玉生气,便忙以笑语化解:

袭人便忙笑说道:“原来留的是这个,多谢费心。前儿我因为好吃,吃多了,好肚子疼,闹的吐了才好了。他吃了倒好,搁在这里白糟蹋了。我只想风干栗子吃,你替我剝栗子,我去铺炕。”

第三十回,袭人开门被宝玉踢倒,为了让宝玉安心,还能安慰宝玉:

袭人道:“谁说是安心呢?素日开门关门,都是那起小丫头们的事。他们是憨皮惯了的,早已恨得人牙痒痒,他们也没个怕惧儿。要是他们,踢一下子唬唬他们也好些。刚才是我淘气,不叫开门的。”

而对紫鹃,作者却常渲染她随和的一面——无论在任何场合,紫鹃总是笑着说话。如在二十六回,黛玉故意冷落宝玉,对紫鹃说:“别理他,你先给我舀水去罢。”紫鹃笑道:“他 是客,自然先倒了茶来再舀水去。”紫鹃的回答既答应了黛玉的吩咐,又对宝玉不失礼仪。在第三十五回,潇湘馆中的鹦鹉念出黛玉的《葬花吟》,词本悲凉,而紫鹃却避重就轻,笑道:     “这都是素日姑娘念的,难为他怎么记了。”巧妙化解了凝重的气氛。甚至在七十四回抄检大观园的过程中,面对凶神恶煞的抄检之人,她仍能笑语以对:“直到如今我们两下的账也算不清,要问这一个,连我也忘了是哪年哪月有的了。”

不难看出,虽然袭人和紫鹃在一些形象层面有所重合,但她们也有部分形象层面是相异的。而这同中有异的部分,就形成了相似人物之间的“个性化”。黛玉和妙玉、宝玉和秦钟、李纨和尤氏等,皆可作如是观。

三、结语

综上所述,大部分前人所述的《红楼梦》人物塑造法都可从“角度灵活”和“层次丰富”这两方面来理解,如“多维构筑”,实际上即刻画人物形象的不同层面。而“两山对峙”可被前文所说的第三种角度涵盖——将几人一并关照,相互衬托着写——两个人互衬即“两山对峙”,实际上三个人甚至更多个人亦可并峙;“旁见侧出”“烘云托月”“影子描写术”“诗词暗示法”“器物象征法”也都是写作角度的问题,以“他人”和“他物”来映射“本人”;“个性化描写”指作者善于凸显人物的某一种或某几种形象层次,以达到与其他人物区分之艺术效果。唯一需另行讨论和解析的是“千皴万染”之法,它指的是在不同情境下对人物形象的某些层面反复渲染,实质上在人物形象层次的基础上着墨多少,力度控制的问题。

作者简介:高珊,女,1980年生,广西桂林人,硕士,广西壮族自治区桂林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中文系讲师,主要从事写作与现当代文学的教学与研究。

(编辑:龙贤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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