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山水田园诗的意境构造方式在当代民宿设计中的转译

2019-03-31 09:25王怀壮阮昭华梁文鹏
设计 2019年23期
关键词:王维

王怀壮 阮昭华 梁文鹏

关键词:民宿设计 山水田园诗 王维 意境构造

引言

近年来,伴随着中国城市化的快速发展,乡村民宿日渐成为城市人口对山水田园净土般的美好向往,以及渴望短暂脱离尘嚣并体验在地文化的理想场所。而作为营建活动中二次构造的民宿场所,相异于以往在单纯商业动机支配下所进行的空间拼接,民宿承载着减缓人们在都市生活中产生的个体紧张感与情感不平衡性的需求,承载着用户自我救赎与修复审美等潜在修养的渴望,更进一步是对城市与乡村可居性的美好期待。相对来说,民宿业其实是乡村旅游发展到一定阶段之后出现的比较高级模式。因此,当以营建活动主体的视角检视其设计本质,“情感”、“意境”更要在满足基本功能需求的基础上去进行内在升华,这种情感与意境不仅代表着具实可见的自然景观及文化物件,在一定范围内还涵养了非具象的意境脉络和生活美学。

而古代的山水田园诗以描写自然风光、田园景观以及安逸恬淡的隐居生活见长,其诗境清新隽永,风格空灵绮丽。从本质上看,山水田园诗人还可算“民居民宿”潜在的诱导因素,意蕴无穷的山水诗情之间极大地刺激了都市人群对桃花源般的净±的美好向往之情。笔者以期通过分析王维在山水田园诗中对自然意境的构造方式,对比民宿设计案例的营建方式,来构建古代山水田园诗与民宿设计活动之间的微妙联系,藉此探寻一种独特的设计思维方式。

一、王维诗歌的意境构造方式

王维诗以富含禅宗意蕴而久负盛名,在其诗中,禅宗博大深远的意蕴与那飘逸灵动的文字交融在一起,形成具备永久审美价值的艺术形式。而形成王维诗独特的意境构造方式的原因大致可分为两类:一是自小来自家庭环境的禅学的熏陶与历经世事变故后的感悟,二是其本身超高的绘画修养赋予了诗歌相当程度的绘画性,直至今日,学者对王维诗歌的研究仍多着眼于诗歌的绘画性,诸如色彩搭配、空间布局等。这种思想和绘画性集中体现在了王维诗中大量对自然景物的感悟和描写上,并藉此构造了一种十分纯粹的空灵意境。

(一)动静结合

完全静止的事物不能构成一个完整的自然状态,在其中需要一些动的元素来打破这种静止,这样,才能使一个具有静的特点的物象与具有动态特征的物象有机组合成一种相互映衬的关系,一旦形成了这种映衬,就说明物象在诗中呈现的自身状态已经不仅限于詩人“所见”,还包括了诗人“所感”,诗人的主体视角统一对这些物象进行观照和领会,就做到了从细微之处窥见“象外之意”。主体视角的不确定性,“象外之意”有待揣摩,再加上物象本身营造的静谧深邃的氛围,诗的空灵意境也就形成了。体现在写景状物的诗句当中,展现空寂和灵动,则要依托于不同的意象和表现手法:以诗中动的元素来描绘“灵动”,以静止的状物来刻画“空寂”,动静之间相互映衬,也就成为了王维构造状物诗中意境的一种典型的手法。

“秋山敛余照,飞乌逐前侣。彩翠时分明,夕岚无处所。”在王维的《木兰柴》中,构造了寂寥深远的氛围。整体是由四种意象相互映衬,相对静止的状物之间,一个有生命的活体的运动增添了画面的瞬时动态,加上不断流转的视觉景象逐渐串联了整幅画面:寂静的山岚覆盖着余晖,飞鸟的经过反而更加映衬出山间的空旷悠远。明灭闪烁的树荫,虚幻不实的云烟,都是诗中意象的生动所在,而这当中变化和流动的状态,就赋予了意象以“灵动”,与前半部分营造的空旷寂寥的大背景共同构成了一幅空寂灵动的秋山暮霭鸟归图。

(二)虚实相生

王维作为一个深谙绘画技能的诗人,在他的诗里,对景物的描写也时常渗透着绘画的技法,所谓“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是说王维不仅能将自然景物意象化,赋予绘画自然属性以外的诗的属性,而且能够把“文人画”的绘画性通过文字表现在诗歌的意境当中。

王维对山水画构图的主张也十分具有建设性,“远山无石,隐隐如眉,远水无波,高与云齐”。就是把自然景物的特点用笔墨的浓淡和位置的经营加以表现,而不必完全依靠对事物原貌的刻画,在一定程度上具有虚构的特点,物是实的物,而表现上则有虚有实。深受绘画影响的山水田园诗在写景状物上也完全是将这一特点一以贯之。虚实有无的交替运用,扩大了诗歌意境的广度和深度。对物象进行的虚化描写使得诗歌的画面感不仅限于字面本身,而是加进了诗人的主观想象,在对飘忽不定的事物进行构想的同时又不乏现实的描绘。《终南山》当中的“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就是一个典型的虚实结合的写法。行走在山间,原本并未发觉身在白云之中,但回首一望却见白云茫茫;而原本望见雾霭萦绕,待得走到跟前,却又倏忽不见。不拘泥于描摹所见之景的外部表现,转为刻画一种虚实反转的意象体验,借虚幻不定的云雾,最终描绘出终南山的廖廓气象。

二、田园诗的意境构造思维与现代民宿设计思维之间的联系

(一)两者意境构造思维的对比

动静结合与虚实相生的构造方式同属于王维营造意境、抒发情感的表达方式。动静之中蕴含空灵,虚实之间带有无常变化,在动静映衬、虚实呼应的意境生发中,形成了极具张力的画面内容。与此同时,人在其构造活动中亦属于不可或缺的因素之一,体现着王维“天人合一”的自然崇拜。

人、自然状态、空间同样也是民宿设计活动中的基本因素,也是主体与客体之间发挥交互联系的设计媒介。正如我们所一直倡导的和谐设计理念一样,王维笔下天人合一的和谐状态也有三种。一种是人与人之间的和谐,包含“人看人其乐无穷”的亲切,也有互不打扰、各自体验的淡然。第二种是人与自然的和谐,类似人与自然相互触碰与映衬的共生状态。第三种是大自然景色与景物的和谐,而这里的景色与景物的区分大约是自然自生的景色与人工干预创造的景物之间的对比。以上三种和谐状态与现代的人际关系设计(即交互设计)、绿色设计(倡导人与自然的和谐)、与人机关系设计(这里可用作理解人与建筑、人与景观)同源生发,共同组成了民宿设计活动中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建筑或景观之间的关系构成。故此,对王维诗中动静结合与虚实相生的构造方式的研究,一定程度上等同于民宿意境营造的法理推敲,虽然可能不会总结出具体的设计范式,但按照“有法无式”这样的思维去理解,何尝不是一种可行的新的营造思维。

(二)民宿设计中的意境指向

作为居住空间与注重交互体验的民宿设计,与山水田园诗歌的意境构造异曲同工,其意境修养与情感趣味表达联结的是设计师对三维立体画面、关系(包含人、建筑、自然三者之间的关系)与时间的观念和态度。

而在当下,换个视角来看,以往自发自生的乡村民居受到商业利益刺激,加上社会整个风潮的鼓动,已然成为了被经济驱使的商业环境的一部分。国内各地普遍存在曲解民宿特征、模糊民宿行业界限、忽视民宿发展约束的倾向.导致人与自然的组成关系以及地域环境的差异性被无限缩小至趋同化,在地文化与意境修养被设计者抛诸于脑后。并随着民宿产业的快速发展,民宅逐渐被设计成“大众酒店”,而区别只是位置发生了改变。当抛去乡村经济发展这个相对功利性的目的,来看民宿空间的场域本身,来理解人们渴望并期待一种什么样的住处体验。上文已经提到,乡村民宿是城市人对山水田园净土般的美好向往,以及渴望短暂脱离尘嚣,并体验在地文化的理想场所。故此,人们迫切需要的或许正是山水田园诗中那意蕴无穷的山水之间,在这个空间之中人们可以切身体验到出世的闲逸之乐,而不是一个在城市就能体验到的居住空间。在满足基本的功能需求之外,乡村民宿更需要消费者的情感认同。民宿设计的情感认同承接的是重塑在地文化记忆,区别于城市文化记忆,意境的创造性则取决于作为叙述者的设计师及其空间氛围的营造能力。

三、田园诗的意境构造方式在当代民宿设计中的转译

在宋代,王维作为文人画家的名气要远高于其诗人的名气,身兼画家、诗人的王维用一种自上而下的以诗入画的倡导极好地推进了绘画的诗化。同理,民宿空间中亦包含了众多大大小小的三维画面,其意境的营造如绘画的勾勒一般是抒发情怀的过程,同样需要呈现物像背后蕴含的象征意义。由此可见,绘画不断向诗靠拢的“诗意化”所产生的“意象化”意境,继而给观者带来的感动,同样可以转译到民宿空间给住户带来的情感体验上。以下通过结合两类具体设计案例来探讨其可行性与应用性。

(一)动静相间在民宿设计中的应用

如王维诗中画面一般,完全静止的事物不能构成一个完整的自然状态,在其中需要一些动的元素来打破这种静止。同样在民宿空间的设计活动中,完全静止的空间布置与建筑形态也不能形成一个有机的建筑空间,需要具有动态特征的元素去相互映衬。这类元素类如四季变换呈现出来的时间更迭、耳边缓缓流淌的水声、透过窗外看风吹过的树身婀娜的舞姿、甚至于设计师对建筑空间中人流的动线安排,都为设计提供了区别于静态状物的非具实意象。在视觉直接映象的前提下,充分调动人体除眼睛之外的感官机能去协调观者在静态状物前感受的孤寂,发挥观者的思维联想产生不同的情绪变化,进而贯通不同状态下的切身体验,呈现一个完整的动态的有机空间。从细微之处贯穿空间始终,自然营蕴出愉悦身心的意境之美。

在动静结合的表现上,以静态的建筑空间配合动线的变化、四季交替的变迁构成一个相互映衬的无常空间,“象外之意”也就形成了。图1为徐旭俊先生设计的香格里拉“言.意”民宿中。连续的立方赋予了建筑敦厚坚实的特性,冰冷的混凝土墙面增加了建筑的静谧深邃,利用纵横交接的线形廊道所呈现出来的瞬时动势打破了孤立静止的建筑氛围,且两者又在一张一弛、一静一动中形成了动静交织的衬托联系,构成了丰富多变的图底画面,再加上建筑本身保留的部分陈旧肌理与新的建筑材质对比,又增添了时间流动的轨迹变化,共同在天色映衬下组成了香格里拉的四时风景。而图2为袁烽先生主持设计的“竹里”,则以蜿蜒曲折的游览路线贯穿整个设计场域,配合竹的韧性在整个视觉上表现出灵动张扬的动态,自然幽静的山野之间赋予其“竹里房栊一径深”的空灵澄澈,映衬之间,仿佛王维笔下“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的如画意境。在这样的空间中,设计师呈现出来的不仅是建筑空间在功能需求上的贴合,还更多考虑了人的情感需求,运用动静间的相互映衬去沟通人与建筑空间、人与自然、建筑与自然的微妙联系,人在其中尽可以体验动静交织下的意象之美,尽可以体味“诗意化”后的闲逸之乐。故此,动静的表达如同地域改造的主轴,自然与环境的原生力量使得民宿不再是单个住宅建筑的扭曲概念,而成为更注重体验在地文化的意境场所。

(二)虚实相生在民宿设计中的表达

虚与实是相互依存、不可分离的一个整体,二者可以相生,则说明虚也是一种存在,又包含主观存在与客观存在。前者是人依照实体的存在主观创造出的思维存在,是实体的衍生存在,如设计师寄托在建筑个体上的建筑情感,不同材料反馈给人的不同感受——玻璃与混凝土的冰冷以及木板的温和,均体现着人对物体的情感记忆。后者则是靠实生发出来的,是在实体产生以来便伴随其一直存在的客观存在,是实体的一部分,其不受人为的影响而存在,如山体反向存在的负空间或连绵群山所形成的山势,建筑围合后的负空间与在日光下的倒影,都反映着物体本身的两个方面。“虚实相生”则是指实与虚相互联系,相互贯通与相互转化,慢慢达到实中有虚、虚中有实的状态,从而大大丰富了诗中的意象,开拓诗中的意境,反映到民宿設计中,同样可以开拓建筑空间的意境,丰富空间场所中的意象,为观者呈现广阔的审美空间,充实人们的审美趣味。民宿设计中,建筑本身是实在的个体,而建筑内与外的图底空间则是设计师虚构的表现,虚与实的有机配合,准确把握各种材料的质感表达以及用户对建筑空间的情感反馈,才能提升民宿意境的广度和深度。从更小的范围看,坚实的墙面、具体有形的家具等都属于实的一部分,而相对虚化的元素,如舒缓的绿植、柔和的布艺品、阴影的存在、光线的把握、屋外的树影、甚至于山林的走势都可与实体交替运用,形成一种虚实相生的意象的穿插,进而丰富民宿意境的视觉层次。

元素的运用则影射出设计师的巧思与创造。在福鼎市太姥山的“小溪家”项目中,设计师巧于因借将远处缥缈的山势带到建筑形体上,以重复作为遥相呼应的手段,在近处的实存在与远处的虚存在之间构建了一种似有若无的联系,运用大量如木材、山石等比较亲近自然的材料,去引导不同材料的材质感受在整个民宿中串联生发,而这一切虚实转化的表达又共同在一片绿意的映衬下塑造出了“天人合一”的建筑情感,表现出一种建筑与环境的和谐状态,如图3。在这个空间中,带给用户的不止广阔的审美空间,还有更多“诗意化”的意象反馈而来的雅致趣味。而在“凤凰措艺术民宿”项目中。纵横开合的混凝土石板搭配浑然天成的天然毛石构成了另一种形式的虚实对比,强调人工痕迹与浑然天成的丰富肌理的对比,强调不同物体之间的人的情感记忆的对比,而石板围合后形成的负空间隐约现出院内的风光,景物的虚实不定也就带动了观者情绪的变化,如图4。在庭院内,由水磨石包围的树木藉由虚实相间的视觉层次呈现出“庭院深深深几许”的审美意蕴,整个建筑空间中,虚与实之间互相联结、互相贯通,也就逐渐形成虚中有实、实中有虚的如画意境。虚实相生的应用将自然、人、建筑建立了一种密不可分的联系,在这种联系下,建筑不再是脱离环境的单个存在,而成为沟通人与自然的“情感桥梁”。设计师则是搭建这个“情感桥梁”的首要存在,在注重建筑空间的功能需求的同时,理应在民宿这个特别命题下多加考虑用户的情感需求。虚实关系、动静关系的营运与诗中意境的构造同源同理,不论在设计活动中是否存在因果关系,“诗意化”已经注入了其设计空间的场域中。

(三)意境构造方式在民宿设计中的转译之理解

从动静结合到建筑景观的“象外之意”,虚实相生到意境营造的巧于因借,在两种完全不同的领域,有如此多的异曲同工之妙,足可以体现“诗意化”理念转译到民宿设计中有着极大的可行性,其可以赋予民宿除自然属性和人文属性外诗的属性。从人的消费需求来看,民宿本就应该区别于一般住宿空间,用户来到这里更多的是基于减缓城市生活压力、短暂感受田园悠然氛围的目的。因此,在设计师的设计过程中,用户的情感考量显然要更加多于功能上的考虑,而将田园诗的意境思维引入到民宿设计活动中也是契合其消费需求的。总而言之,民宿作为纯正的乡居旅宿,与居民在自然环境的世代生活作为不可分割的一个整体,在设计思维上,设计师保留在地文化和构建人与自然和谐状态是创造一切审美认同感的前提,怀揣对人文历史和自然的敬畏之心,以山水田园诗的意境构造方式为引,理性而科学地营建情感场所。

四、从田园诗到民宿设计的再思考

苏轼在《书摩诘蓝天言语图》中写道“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其实,苏轼强调的事实更加偏重于画。对文章来说,“诗中有画”固然是研究王维营造诗中意境的方式的出发点,但目标更在于后者,“画中有诗”是绘画向诗的靠拢,也是民宿对“诗意化”的转译。由此,在田园诗与民宿之间搭建一种思维活动之间的微妙联系,可以沟通诗中意境转换为民宿设计中的创造力,在“悦于目”的视觉前提下注重“发于心”、“受于境”。二者在构造活动的思维中显现出较多的思维共性,一定范围内可以为设计师提供间接的经验启示,进而转化为具实可见的设计作品,但古代山水田园诗的意境背后表达出来的人文情怀与法理共性还需要更加深入的剖析,研究对象的范围也需要更进一步扩大。最后,“以诗入民宿”便是笔者最殷切的向往,固然我们难以准确重现王维笔下“言有尽而意无穷”的画面,但是在“人生如寄”的旅人命题下.物化的民宿空间正如一汪清澈遥远的温柔乡,可以连结着过往的情愫,可以洗涤现世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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