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土地

2019-03-30 07:43李国栋
延河·绿色文学 2019年1期
关键词:小舅子后备箱厂子

李国栋

路边堆积起来的残雪,一副想化又不想化的慵懒模样,白一块灰一块的,毫无规则,一片狼藉。

倒是这瓦房屋檐上坠在红瓦片下的一个个大凌锥,这时有些急不可耐了,纷纷化成一串串水滴,啪嗒啪嗒地打落到地面上,若是从屋里窗户向外看,還以为是袭来了一阵急雨。晶莹剔透的凌锥们估计是受了这阳光的点化呀,化作雨露,飞流直下,甚而有的不惜折身断体,大半截或是整截地往地上摔起来,以粉身碎骨都在所不惜的强硬姿态投入到和煦大地的怀抱中,哐当哐当地落地之后,晶晶莹莹了满屋檐之下。

正午时分,身材魁梧的张宏远深深弯下腰,在汽车后备箱里倒腾着。几大箱军马场特供酒,还有两箱地方特色熟驴肉,经由他手被重新码齐,把他宽敞的后备箱空间填得满满当当。那严丝合缝儿的摆放程度,足以让人相信就算不合上后备箱盖子,就算道路再怎么颠簸,东西也落不到路上去。

收拾妥当,把盖子一扣,打开车门上了车,像是相隔不到一秒钟一样地鸣了两声短喇叭儿,从远处不细听的话,还以为是谁的脚踩在了路边尚未融化的积雪上。这短促的“滴——滴——”两声之后,媳妇儿颜欣带着六七岁的闺女悠闲地踱出院门,把大铁锁往小门环上一别一摁又一托,之后牵着闺女坐上了车。

这初春时节里的黄河三角洲大平原,因了前几天一场大雪又加这两天的暖阳,路面残留的雪渣一经融化,淅淅漉漉的,在太阳底下一反光,明晃晃的竟有波光粼粼之感,就如同个把小时车程外的渤海湾似的。从屋里刚走出来的人,甚至被晃得睁不开眼睛。满世界像是处在积雪迅速融化的那种涣散与升腾之中,颇有风云激荡之感。

“咱们这次到青岛去舅舅家最多待几天呀?”闺女问着颜欣。

“你还有三四天就寒假结束要开学了,你说最多能待几天。”正不停刷着手机的颜欣又把问题回抛给了闺女。

就在后排母女俩有一搭没一搭的几旬对话中,张宏远已经把车从村儿里大街向西开进了村外国道上,北行不到两公里便从水庙村出入口上了环渤海高速公路。四下里望去,这春日晌午黄彤彤的太阳把积雪半融的鲁北大地照射得金光灿灿,路在脚下,其道大光,载着一家三口的奥迪车,同此时高速公路上的其他往来车辆一样,在这一马平川的海边大平原上纵横驰骋。

“喂,颜亮,俺这上了高速了,今天路上的车不算很多,估计三个小时就到你那。”张宏远打开蓝牙耳机,给小舅子去了一个电话。

他小舅子前几年在天津读了两年研究生,回到家里双桥镇上一家民营橡胶企业,做财务工作,离张洼村的姐夫家也就三四公里,时不时地来吃饭聊天儿。去年赶上单位的人事调整,他被派到这家企业的青岛分公司去了,业绩不错,又有学历,现在也是青岛公司财务部门的一名小领导了。此次去青,张宏远一是携妻女探望下半年多没见面的小舅子,毕竟颜亮忙于打理公司事务都没回来过年;二是出门溜达溜达,排遣下自年前便郁积心中的烦闷情绪。

他哪能知道,就在他开车刚爬上高速的那会儿,整个张洼村因为他而热闹起来了。人生有时就是会遇到一些戏剧性的偶然相逢或是擦肩而过,因为张宏远今天从家早出门了十分钟,村儿里那场多年不遇的盛大热闹场面,便失去了主角儿。

张洼村往南一走,是俩很不小的石油化工厂。在村儿里爬屋顶上,朝南边看,俩厂子连起来,接到镇上了。村里到镇上,七里地。这俩厂子,原来都是镇上办的,后来国家控股收购了。

你看这厂子,里里外外的,一帮儿一帮儿的油罐车,在公路上,排着号儿进来出去的,真是整齐有序,阵容严整,好像有人掐着表在那遥控一样。那些高架设备,村里人也叫不上名儿,时不时轰轰隆隆的,晚上有时候还能听见工人们吆吆喝喝的。很高的大铁台子上,有个火炬天天不停地喷火,不分白天晚上,像是告诉别人这地方富得很,不差熬油点火这点钱。火苗子那么大,叫周围村儿里老百姓都觉着暖和。隔着村儿更近处,有俩头大脚粗腰上细的大粗烟筒,不冒黑烟冒白烟,懂的人说是叫冷却塔,嘟嘟嘟地冒着白气,能连上天上的云彩。

出村儿往北走,一直到北边另一个镇上,全是些化工厂、橡胶厂、建材厂、汽车配件厂……星星子点点子一样,大大小小,应有尽有,一片一片的,没人去数到底有多少。

张洼往东再走上几步,就出了渤海市,进了人家飞鸢市地界了。犄角旮旯的,前两年打手机,有时都被算成漫游。整个村儿东西有一条主街,南北有几条胡同,从天上看的话,和“丰”字构形一样,摆列着不到百十来户人家。

张宏远上班儿的那家海洋化工企业,就在这村北离家不是很远的一处工业区中,说是在里面上班儿,其实作为销售业务部骨干成员的他,一年里倒有将近两百天满世界跑哩,多少产品经由他的两条腿和一张嘴,顺利到达全国各地和世界多国的各位客户手中。企业的老板,也就是他三叔,对他赏识有加。

虽然这几年不怎么在家,但他与许多老同事一样,对这周围数不尽的各家企业公司都了如指掌,比如每个厂的老板是谁,老板家是哪个村儿的,老板家人都在干啥,厂子股权结构是怎么样的,经营什么产品,公司效益如何等等,他都一清二楚。

村里厂区内外的街道上当然是少不了快餐店、小超市与叫卖吃食的饭摊儿啊,好一派风华气象!工厂大高烟囱里更有时时喷薄而出的滚滚浓烟,制造出黑云压城的紧张氛围,令这黑烟下笼罩的一切好似都处在了一种不寻常的节奏之中。张洼村,还有几个互相挨得不远的村儿,就被这些年周遭里新兴起的如上热闹繁华多向夹击着。村里的这几条街道胡同呦,真是成了双桥镇开发区万千繁华中一处独特的冷清地带!

这会儿虽说是刚过农历新年不久,但现在这村里过个年哪还有年气息儿呢,不像是张宏远记忆中的小时候,一到年关便到处阵阵鞭炮作响、秧歌舞狮锣鼓。如今的张洼村,有些人放除夕夜里的那支鞭炮时,还得等到从工厂车间里下了夜班儿回来才有空呢。

不管是在空间排列还是时间延展上,这平日里冷冷清清的张洼,确实好久未曾出现过我们今天要讲述的这派欢畅热闹了,尽管其引发者张宏远当时并不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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