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承和深化

摘要：本文从《桂员外途穷忏悔》与《人兽关》的细节比较来看李玉的写作手法，包括题目，人物姓名，人物关系，人物性格形象，情节发展，主题等几个方面，了解李玉从哪些角度加强戏剧冲突，比起原小说该剧有哪些吸引人的地方，并简单总结李玉的思想表达。

关键词：故事细节 李玉  《人兽关》  《桂员外途穷忏悔》

《一笠庵四种曲》，又称“一人永占”，为明末清初戏剧作家李玉所作。其中《人兽关》改编自我们所熟知的《警世通言》的《桂员外途穷忏悔》。一个是剧本，一个是短篇白话小说，本身两种文体就存在很大的区别。但除了文体上的特殊性，我们可以从细节部分来看，李玉的改动是如何增加戏剧矛盾的，他的增删是想表达什么主题。

一、题目的不同

冯梦龙所编的“三言”基本上都是用了开门见山的题目，几乎将故事情节全部囊括进题目中，但往往也暗藏玄机，给予了读者很多信息。《桂员外途穷忏悔》，为何途穷？为何忏悔？题目本身就给读者预设了一个背景，巧设悬念。

《人兽关》，简洁，富有韵味，李玉把他所要表现的主题重点抓出来做题目。如果说原小说只是简单地讲了一个类似于东郭先生的故事，那么《人兽关》三个字就绝不是情节的简单拼凑了。李玉之所以“人兽关”作题，则是为了在剧本中渲染了“轮回报应”说，将负心人的“来事犬马作报”的誓言通过神鬼显灵来实现，将嘴上的“犬马”变成现世的惩罚，金钱是一个考验的关卡，人类与禽兽之间只是一念之隔。

二、人物姓名以及人物关系的设置

从人物姓名来看，《桂员外途穷忏悔》中为人物起名施济，姓与名都颇有含义，有接济、善施的意思。为施济儿子起名施还，是施济得子不易，向菩萨还愿而来。桂员外原名桂富五，后改名桂迁，他的荣华富贵不是靠自己的劳动得来，而是非法偷窃他人的财产，这一改表现了桂迁本质里为自己的过去而自卑，想了断自己从前窘困的人生，又害怕别人知道自己的勾当，改名换姓的人从某种意义上讲都是为了逃避过去，笔者认为这一安排有塑造人物形象和情节发展推动的作用。

《人兽关》并没有说施还的名字如何而来，那么“还”字会给读者传递被人施与恩惠都是要回报的信息，同樣，做了违背良心的事也定会受到惩罚的这样一种思想。桂生的名字换作桂薪，“桂薪”指桂木之柴，是奢靡的意思。桂生发迹后，趾高气昂，极尽奢华，与前面的困窘落魄之态形成鲜明对比，而这种富贵却是以他违背良心换来的，笔者认为李玉这样安排也是有与主题贴合之意。

从人物关系的改动上看，有一点需要注意：原先尤滑稽（这个名字也有讽刺的意味）只是一个虽略有手段，但混迹江湖和官场的无赖，和桂家之前是没有关系的。在《人兽关》中，尤滑稽成为了桂薪的妻弟，和桂家算是有了亲戚关系，这位的背景李玉也简单介绍了一下，也是家庭穷困，被逼绝境，桂家发迹后，也分了尤滑稽一杯羹。但这样写来，就把尤滑稽的背叛和欺骗更加深了一层。难道恩将仇报是尤家的“传统”？还是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正是）张公吃酒李公醉，桑树着刀谷树碎。强中又有强中手，大骗受了小骗累”，这样安排显然更具讽刺，并且表现了人性中黑暗的一面。

三、人物性格的深化

原先施济的妻子严氏着墨很少，大致说也是一位乐善好施，性格软弱的老妇人，在《人兽关》中丰富了这个人物形象，看到丈夫广行善事却视金如土，严氏俨然以家母的姿态教育儿子要好好读书，“不可以富家郎自足”，并且作出了“你父亲重义轻财，家园日趋凋谢”这样的担忧，严氏能有这样的想法也表现出她深谋远虑的一面。

桂薪之女琼枝，生在桂家这样的家庭中，却是秀外慧中，心地善良，坚贞淑德，看到父母铁石心肠，恩将仇报，她作为家中小女没有办法为施家解决问题，但却暗地里告知王大娘真实情况，并送上一对金钏为施还母子做盘缠，同时表达了“生是施家人，死是施家鬼”，自己绝不会变心和抛弃施还。这样改动后，为何桂家全体受到惩罚但是她却幸免于难就情有可原了，一来比起《桂员外途穷忏悔》一笔带过的“因有婚约”而不必受罚的单薄更能让读者接受，二来与李玉想要表达的“为善自有善报，作恶定遭恶磨”的观念相符。

四、情节细化，增加和删改

施济给桂薪的三百金原是为了给庙里还愿用的，但是在《人兽关》里施济只是单纯地要修缮庙宇而捐金。这样的改动应该是为了突出施济的善意，但笔者认为因为儿子的降生去捐金比起《人兽关》里的理由更接近常人的心态。

原小说并没有写桂薪是如何鬻妻卖子的，但在《人兽关》里有细致的描写。“家园荡尽苦无留”，尤大嫂的哭骂，桂薪的无奈，官府的冷漠，通过唱词详细表现，之前有多凄凄惨惨，说明施济对桂家便有多大的恩惠，那么桂薪之后的翻脸不认就更让人气愤，在舞台上会让观众产生强烈的道德谴责意识，同时民众也会对官府的不近人情有所反感，笔者认为这里有暗示的作用。

桂薪卖女鬻妻，儿子还被官府代押，不得已向亲友借债。在路上饥渴难耐，想向僧人讨一杯粥饭，僧人不愿开门;昔日好友在集会，呼之不应，避如蛇蝎，“陈雷少，管鲍稀，世态炎凉转眼异”，如此描写，桂薪在跳剑池前的呼天抢地的绝望就跃然纸上了。桂家在搜到施家埋藏的金子时，桂薪曾一度要还给施家，但是尤大嫂却害怕被倒打一耙，这样联系起来，除了说尤大嫂本身性格“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外，也说明桂家已经不再相信这世界还有纯粹的善良存在，在患难之时受到如此冷落，很容易打击人性中美好的一面。“如今世上为桂薪者颇多，尽当作如是观”，笔者认为在此处增加一个桂薪借债这一出是有深刻用意的。

另外，施家的变故在原小说中一笔带过，只说施济染病，由于多年家财外散，已经是外强中干了，自然走向衰落。在《人兽关》中则是安排了一出重大变故，并且借施济患病，讲了两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庸医，“医书没一丢，大佬乡绅常挂口，病人遇我即时休”，在施济生命的最后关头又添一味来路不明的药，最终导致施济去世，极大增强了戏剧冲突性。

在原小说中，施还前去寻求桂薪的帮助，因为受到怠慢而感到被伤害了自尊，辱骂桂家，而使桂薪找到借口拒绝救济。在《人兽关》则加了一出施还被桂薪之子桂喜毒打一番的情节，把桂家的嘴脸暴露无遗。施还母子被桂家赶走后，又遇到风浪，整船人掉入水中，才遇到了俞员外（原小说中姓支），“颠连孤寡多尴尬，零落家园难布摆”，对于遭逢大难，又被无情抛弃的母子来说，是雪上加霜了。那么这一安排无疑又是丰富故事情节效果的。

五、主题突出

比起原小说，李玉在《人兽关》中反复强调善恶有报这个主题。并且以此来警示世人。第一出《慈引》就出场了观世音，土地神，藏神，睡魔等神魔鬼怪。“負德背恩，忘却本来面目，兽心人面，不顾生死轮回”，并且嘲讽“（世人好不痴也），虚飘飘，只争一陌五铢钱”，桂薪得到施家的钱财也是观音的试探，李玉这样安排是有时代背景的。对于古时的人们而言，神秘的鬼神世界是对人有威慑力的。

原小说中桂薪在梦中作犬相，才醒悟自己之前所发过的毒誓并不是一腔空言，“只因一梦多奇异，唤醒忘恩负义人”，并且最后持斋悔罪，免去了惩罚。在《人兽关》中，则是梦中《冥警》，“森罗宝殿法昭昭，比人间，稍存公道”，这里也表现了李玉对人世间这种“中山狼”大肆其道，恩断义薄的失望，只能寄托于森罗宝殿的“业火风刀”。“人见那顶着冠，束着带，这便是人，不晓得他一年造恶，顷刻是牛羊犬马。”批判人面兽心，并且这段唱词中还用了很多典故，“鲧”“彭生”“邓艾”“如意”等，从而警告世人案牍如水，阳间作恶，阴间记录在册，因果相报。

但是《人兽关》也有很多缺陷。人物方面，施济的形象比较扁平，大慈大爱，和普通人的形象有些距离。反之桂薪其实本性不坏，在尤大嫂的教唆下还尚有犹豫之意，最终还是抵不住“孔方兄”的诱惑，屈从于内心的欲望，整体塑造很完整。情节方面，从结构主义学说，整个故事情节的发展没有新意，有套路化之嫌。

六、结语

理解《人兽关》，还要看李玉本身的情理观。李玉的教化色彩浓厚，即使是要树立正确的道德观，也是有阴曹地府的牵制。桂薪被官府逼债，首先就是把女儿卖掉，然后又卖掉妻子。在受到施家的恩惠时，为了报恩第一想到的也是《献女》，诚然没有“献女”也不会有施桂两家的结亲，但由此可见女儿地位的地下，就是商品和工具。除了说琼枝的贞洁以外，还有一出《闺箴》，写俞员外的女儿春日游园，却被父亲批评，笔者认为这里是有《牡丹亭·训女》的影子，但《牡丹亭》对此是批判的，李玉却是赞同的。再结合《永团圆》中江兰芳的节操观，《占花魁》中莘瑶琴被梳拢后万念俱灰，险些自杀的情节，都能表现李玉对贞节礼义的重视。不过，冯梦龙与李玉所处的时代风向和各自表达情理的方式也有很大差别，冯梦龙编撰小说集，更多的是民间故事的一种集合本，由李玉改编为戏剧后就会加进作者自己的主观意愿，并且为舞台效果和道德教化所服务，不能像民间表达那样自由洒脱。

参考文献：

[1]（清）李玉.《古本戏曲丛刊之一笠庵新编人兽关传奇》《古本戏曲丛刊之一笠庵新编占花魁传奇》《古本戏曲丛刊之一笠庵新编永团圆传奇》[M].文学古籍刊行社.

（作者简介：李容，山西大学文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