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箱“孝敬”母亲的书

俞佳铖

2010年的夏秋之交，文海对母亲格外“孝顺”，三天两头往家里搬箱子，里面说是书，其实全是现金。母亲掐指一算，足足有1200万元。身为海南省万宁市公安局一把手的儿子，吃着公家饭，哪来那么多钱？母亲没深究，文海也没细说。

殊不知，这份“舐犊情深”背后隐藏着一个巨大的贪腐黑洞。文海孝顺母亲的钱，皆为非法所得，他利用“权钱交易”，先后受贿1200万元。2018年7月，文海因犯受贿罪，被海南省第二中级人民法院判处有期徒刑11年6个月，并处罚金220万元。

他曾是“五指山”下的励志青年

1962年4月，文海出生在海南省琼中黎族苗族自治县的一个小山村里。小时候，文海喜欢爬到稍高一点的屋顶或树梢上，放眼远眺就能看到著名的风景点“五指山”。“妈，这个五指山，就是孙悟空被如来佛压住的那座五指山吧？”文海曾问母亲，母亲笑着让他去找父亲，父亲说：“你好好读书，答案在书里。”

家里兄弟姐妹多，经济条件差，父亲常教育文海，读书是唯一的出路。文海发愤图强，20岁时考上广东省警察学校的刑侦专业。毕业后，他成了海南黎族苗族自治县公安局的一名民警。

二三十岁的文海，完全是一个励志青年的形象，勤奋好学、认真做事，很快成为海南省公安厅刑侦处的一名干警，两年后，他当上了海南省公安厅刑侦处缉私科副科长。

“知识改变命运，工作了也要读书。”父亲一直鞭策儿子。1992年9月，文海进入海南大学经济法专业的成教班学习，边工作边读书，日子是清苦了些，但给他的仕途带来不小收益。2000年12月，文海获得海南大学经济法专业本科毕业证。毕业前一年，文海当上海南省海口市公安局刑侦支队三大队大队长，上任不久，他又进入中国政法大学法律专业研究生课程班学习。

看着儿子节节高升，父母很骄傲。成家立业有了孩子后，文海会带着妻儿一起回家，共享天伦之乐。“儿子，你不能太顽皮，否则会像孙悟空一样，被压在五指山下。”文海喜欢抱着儿子，坐在家门口的石凳上，给他讲“五指山”的故事，就像小时候父亲抱着自己那样。

其实，文海还是打心里盼着儿子调皮些的，因为儿子天生体弱，如果能跑能跳，他还稍放心些。

口碑还不错的文海，官越做越大，2010年，他当上海南省文昌市委常委、市公安局局长、党委书记。

逢年过节回老家，文海有种“衣锦还乡”的感觉，看着村里那些曾经家里条件比自己好的少年伙伴，如今不是游手好闲，就是守着一亩三分地过日子，文海开始有些沾沾自喜，飘飘然起来。

逢年过节，巴结文海的下属、朋友和亲戚络绎不绝，送来土特产、营养品等。他心里清楚，比起那些贪官，自己收的这些东西只不过是“小打小闹”。那时的文海，觉得自己和“贪官”永远沾不上边。直到2010年，他遇到了王克忠，一切都改变了。

王克忠和文海年龄相仿，在海南当地做着花木生意。2004年7月，他买下海南文昌市文城镇两块国有土地的使用权，总面积近百亩。因各种原因，王克忠迟迟没对这两块地进行开发，直到2009年，他决定和房地产老板连军合作，用这两块地建楼盘。谁知，2010年5月，因为土地闲置超过两年以上，文昌市人民政府依照程序，给王克忠发出告知书，决定无偿收回土地。

当时，正直海南大力开发旅游之际，王克忠的这两块土地价值倍增。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使出浑身解数，找了很多朋友，托了不少关系，终于找到一个名叫闫伟光的生意人，对方自称有“门路”，但事成后要2000万元好处费。王克忠咬牙答应，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此人身上。

闫伟光其实是个“中间商”，他并没有路子攀附上文海这层关系，但他认识一个叫张杰的人，张杰有家族生意做靠山，在当地人脉很广，时常组一些饭局，约请文海等政府官员。闫伟光找张杰帮忙，承诺有好处费，张杰一口答应。

2010年6月，张杰来到文海的单位宿舍，拎着高档水果，一番寒暄之后，开门见山：“文局长，我有个朋友叫王克忠，在文昌东郊做花木生意，他有两块面积不小的土地，因没有开发建设，市政府已发文无偿收回。我朋友很急，你有没有时间见他一下，帮帮忙。”文海若有所思，没马上回答。张杰继续说：“王老板说，事情如果能办好，必有重谢。”

文海知道，张杰说的“重谢”，就是指钱。禁不住诱惑，他慢悠悠地说：“王克忠，这个人我就不见了。关于土地的情况，应该可以办。”张杰感觉有戏，回去赶紧告诉王克忠。

两通“关照”电话，开启贪腐之路

两三天后，张杰请文海吃饭，把王克忠给他的文昌市政府决定无偿收回两宗土地的国有土地使用权、注销国有土地使用证的文件给文海过目。文海看着这些文件，脸色越来越凝重，琢磨着：“这件事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容易办，但既然答应了，再说有‘重谢，就不好反悔。”

文海决定铤而走险，他给当地的国土局局长打电话，让他关照一下王克忠的事。对方说，这事应该可以办，但要和相关市领导开会讨论后决定。之后，文海又打电话给文昌市委组织部领导，要求关照。

文海打通“绿色通道”后，让张杰转告王克忠，去当地国土局等部门落实具体事宜。

有了文海的关照，王克忠壮着胆子跑了很多部门，都非常顺利。2010年6月25日，文昌市盘活存量建设用地领导小组，再次开会研究花木市场两块土地的处置情况。

没过几天，王克忠欣喜若狂地给闫伟光打电话，说土地的事已办成，政府撤销无偿收回的决定，这块土地由企业“自行盘活”。闫伟光把这个消息转告张杰，张杰来到文海办公室，传达此事。文海心里特别高兴，市领导都这么给“面子”，看来自己“威望”不小。但他表面不露声色，一脸淡定，压低声音对闫伟光说：“这件事一定要烂到肚子里，切不可外泄。”

按照事先约定，闫伟光从王克忠那里拿到2000万元好处费。他给张杰200万元，自己留了500万元，剩下的钱，閆伟光决定送给文海，作为感谢费。

閆伟光是个聪明人，他想趁机“借花献佛”，把这笔巨款送给文海的同时，攀附上文海这层关系，以后说不定有事情要办，就不用再托中间人张杰了。

2010年9月的一天傍晚，张杰和闫伟光来到文昌公安局宿舍找文海。在宿舍楼下见到文海后，张杰指着放在地上的4个纸箱说：“文局长，我们知道你爱读书，这里面全是书，你看看喜不喜欢。”闫伟光在一旁自我介绍后，一脸讨好地点头哈腰。文海觉得两人神情有些异样，似乎在暗示什么，他料想，恐怕这些“书”另有名堂。张杰等人离开后，文海让协警帮他把4个箱子搬到宿舍。关上门后，他打开这些箱子，发现里面全是一捆捆现金。文海感觉这些钱在发光，“亮”得自己睁不开眼，他揉揉眼睛，拿起一捆现金，用手指头抿着，细细数了很长时间，4箱现金足足有200万元。

待心情平复下来，文海把4个纸箱原封不动地盖好，然后拨通张杰电话，装模作样地问道：“这些‘书是什么意思？”“文局长，这是给您的感谢费呀，感谢您在土地上给我们的帮助。”张杰直截了当，文海明知道这个答案，但还是觉得听着对方亲口“确认”，这些钱才拿得“踏实”些。

这是文海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现金，他坐在宿舍里，盯着这些纸箱，有些缓不过神来，连晚饭也忘了吃。这些钱怎么处理？文海的脑子里第一时间冒出来的是母亲。那时候，文海已替父母搬了家，从琼中黎族苗族自治县的小山村里，搬到了热闹的海口市。

天色刚擦黑，文海就把4个纸箱搬到车上，这次，他是自己搬的，出门前，他特意开门左右张望，看看四下无人，才迅速行动。虽然文海清楚，即使是协警帮他搬，也不会“掂量”出什么异常，但他心里害怕，还是亲自动手比较妥当。

车子行驶了70多公里，文海来到海口市沿江四路的父母家。他把4箱“书”搬进屋内，满头大汗。“这些活怎么你自己干，这里面是什么？”母亲边说边要弯腰替他搬箱子，文海赶紧说：“别声张，把大门关上。”

生病的父亲在房间里休息，文海就在客厅，把4只箱子全部打开，看到这么多钱，母亲目瞪口呆。“把钱收起来，放到隐蔽点的地方，千万别让别人看见了，你有需要就用，别的你不用管……”文海嘱咐着。母亲一个劲地点头，在屋里四下翻看，找藏钱的地方。

24箱巨款，“买”不回一个安宁的家

文海以为张杰他们的“感谢”，就是这200万元，他没想到，在之后的一段日子里，“感谢”源源不断。三四天后的一个晚上，张杰约文海在当地一家歌舞厅门口见面。文海开车过去，张杰和闫伟光正从里面出来，喝得满脸通红，一副兴致高昂的样子。“文局长，进去玩玩。”张杰邀文海进去，文海不知道他们这回卖什么关子，没轻易应允。见文海没回应，张杰朝身边的闫伟光使了个眼色，闫伟光立即转身离开，把停在不远处的车子开过来，紧挨着文海的车停下。张杰上前帮忙，两人从后备箱又搬出4个纸箱。文海看到熟悉的纸箱，立即会意，把车门打开，让他们放进去。

和张杰他们分开后，文海没翻开箱子，而是一踩油门，直奔父母家。他和母亲一起数箱子里的钱，一共200万元现金。“还是老样子，这些钱你收好。”文海像第一次那样嘱咐母亲。母亲还是没多问，只说了句：“路上开车小心。”

收了两次巨额现金后，文海开始期待第三次。果不其然，三四天后，他又接到张杰的邀约，在当地一家高档酒店门口见面。张杰还是和闫伟光一起前来，把4只纸箱子搬到文海车内，一番寒暄后道别。在这之后，张杰还陆续约文海见面，每次见面他都送上4只纸箱子。就这样，文海和张杰一共见过6次，每次都收到装有200万元现金的4只纸箱。第6次见面，两人约在张杰家楼下，他从杂物房里搬出4只纸箱子，放到文海车内，之后说还有2只纸箱子，要去搬过来。文海觉得自己停留的时间有点久了，人多眼杂，匆匆上车，说：“算了，不要了，还有两箱，你自己留着吧。”

文海知道，还有两只箱子，里面应该装有100万元。虽然有些心疼，但他心里盘算，自己只是打了两个电话，帮那个连面都没见过的王克忠老板办妥了事，就到手1200万元，已经赚得盆满钵满，“损失”区区100万元，就算了。

1200万元，全被文海藏在母亲家。母亲守着这么多钱，起初连大门都不敢出，更没胆子花。文海知道，虽然母亲没问这些钱的来历，但彼此心照不宣，母亲往日里常嘱咐儿子的话“注意休息、开车小心”，逐渐转变成“注意安全，凡事小心”。显然，母亲是在暗示儿子。

然而，文海拿了1200万元后，家里的日子并不安宁，他的儿子因常年身体不好，看病吃药得花不少钱，母亲也病倒了，父亲的病情日益加重。家人看病和日常消费的钱，文海都从1200万元中取，陆续花了300多万元。病中的母亲惦记着老家，“你如今当官，也算光宗耀祖了，得把老家的房子修一修，气派些。”文海按照母亲的吩咐，花三四百万元在老家盖了新房子，老家的堂哥要盖新房，他借给对方100万元。

自从受贿1200万元，文海为人处世更加低调，生怕哪里露出马脚东窗事发。转眼到了2014年，他觉得事情已过去4年，应该时过境迁，不会再被揭发，胆子开始大起来。这年9月，文海去基层调研，在众多官员的阿谀奉承中，开始忘乎所以，给广大年轻干部讲话时，声音高昂：“打铁还需自身硬，领导干部要身先士卒、敢干担当、做出表率，不能靠一味高压、‘一言堂的家长式管理，严禁任人唯亲，麻痹大意……”

当晚，文海久久难以入眠，想到自己白天行为处事太过高调，一句“打铁还需自身硬”，仿佛是在自己讽刺自己。

2016年7月12日，经他人举报，海南洋浦经济开发区人民检察院反贪局侦查人员将文海传唤到案，文海就此落马。案发后，文海的家属先后筹款退赃共计860万元。文海被判刑后，剩下的340万元赃款，法院将继续追缴。

编辑：薛华  icexue032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