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白”情侣的《见字如面》：你的笑容是奇迹的颜色

宋城

堅强乐观的李真

2018年7月7日，因为央视《见字如面》节目而被许多人惦记的湖南青年李真停止了呼吸。2017年9月，该节目曾播出了一封李真情真意切的“告母书”，感动了逾2亿的观众。

鲜有人知的是，这封信是李真的女友郑敏寄给央视的。2014年，李真不幸患上白血病，父母和家人抵押房子、负债为他治病，李真感动又愧疚，郑敏便鼓励他在一个非常正式的场合，好好地向家人特别是母亲说出一句心里话：“情之厚如斯，百世不足还。”

但其实，在李真“抗白”4年的艰难过程中，李真不仅收获了厚重亲情，他与郑敏之间的爱情同样展示了“不离不弃”的坚韧之美与感动——

危在旦夕：拍张病房婚纱照救你

那是2014年7月17日。长沙，一个雨后。

中南大学湘雅医院，郑敏穿着雪白的婚纱悄然走进了病房。李真躺在病床上睡着了。她俯下身，轻吻他的脸颊。李真睁开眼，露出笑容。郑敏略带调皮地问：“你愿意嫁给我吗？”李真愣了一下，声音虚弱而坚定：“我娶你。”跟随着郑敏走进病房的记者用相机定格下这一幕。第二天，报纸头版刊出照片。

郑敏是湖南省邵阳市人，父母是地道的农民，为了成全她读书，她的姐姐和弟弟刚读完初中就辍学了。2009年9月，郑敏考进湖南长沙的一所大学。在这里，她认识了李真。李真是湖南省怀化市溆浦县人，读初中时，因为父亲生意失败，两位正在读高中的哥哥不得不相继辍学打工，李真也面临辍学。他不甘心地对妈妈舒雪连说：“我想读书。你去给我借点钱吧。读书出来我来还。”李真的话令母亲举债让他继续学业。

还在军训时，李真的认真、风趣令郑敏印象深刻。因为家贫，空闲时间，两人常一起做服务员、家教等各种兼职，相似的家境、一样的努力让李真和郑敏在2012年初成了恋人。她称李真是“小懒”。

为了不再向一贫如洗的家里伸手要钱，郑敏和李真各自找了3份家教，学习之外的时间几乎都被赚钱占领。她和李真没约过会、没看过电影，李真也没送过郑敏花。但遇上拿工资的日子，李真会花10块钱买3串铁板鱿鱼，在郑敏家教所在的小区门口等她。而当郑敏发工资时，她都会给李真买上一包热腾腾的炒栗子。幸福，对那时候的郑敏和李真来说，3串铁板鱿鱼、一包炒栗子就够了。

2013年，郑敏和李真毕业后在怀化工作，同时一起准备考研。2014年5月，郑敏被广州一所大学的研究生院录取，李真则被华南农业大学农业信息化专业录取。两人喜极而泣。

接到通知书的第三天，李真去诊所治他的骨头疼和反复低烧。不想，诊所所开的止痛药和退烧药都没用，才几天工夫，曾经篮球场上的运动健将李真虚脱得快要爬不起床了。6月30日早，郑敏和李真来到怀化市解放军535医院，医生却建议他们去长沙的大医院做更细致的检查。郑敏觉得不安，趁李真上卫生间的间隙，返回医生办公室。医生的话让她如坠冰窟：“十有八九是白血病。”而当她擦干眼泪走出来时，发现了哭红眼的李真。原来，他早有预感：这次的病不那么简单。

2014年7月1日，郑敏和李真来到位于长沙的湘雅医院。在医院门口，李真对郑敏说：“如果确诊了，你就离开我，好好读研，快快乐乐地生活。”郑敏的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了下来。

女友为李真庆祝生日

7月3日，检查结果出来：李真患的是急性髓系白血病M2a，必须马上住院，接受化疗的同时寻找合适的骨髓配型。确诊后，李真不敢接母亲舒雪连的电话，只敢发去短信。郑敏大哭着给远在深圳打工的李真大哥打电话。大哥说：“我马上回来，我马上凑钱。你不要着急，还有我们一家人呢！”

突如其来的打击如山崩地裂般袭击而来，更可怕的是，没钱。来自贫寒家庭的郑敏和李真一直努力挣钱供养自己，因为努力和爱情，他们从不觉得钱是个问题，但这一次，她和李真的家人被化疗、手术加起来至少70万元的天文数字吓到了。

第二天，李真的大哥赶到医院，交了住院费。第三天，变卖了家中所有值钱的东西、还借遍了亲朋的李真父母也赶到了长沙。在陪李真治疗的同时，郑敏和李真的家人开始向媒体、两人曾就读的大学及网上求助。郑敏收获了许多真诚的捐助，也受到质疑：一个前程光明的准研究生和一个危在旦夕的绝症患者的爱情能维持多久？她很心痛，但她没时间也不知道如何辩解。

李真住院10多天后，有记者被郑敏和李真的感情感动，拍了几张照片发在微博上，引起关注。后来有记者问李真还有什么心愿。李真答：他很想看郑敏穿婚纱的样子。这话被郑敏听到了。后来，记者联系了爱心企业给郑敏找来一套婚纱，两人在病房拍了婚纱照。虽然朋友担心郑敏此举会坐实炒作的恶名，但为了救李真，她毫不犹豫。

幸运的是，郑敏和李真的病房婚纱照果真感动了不少网友，在网上也引起热议，捐款不断涌来。郑敏开心地哭了，仿佛看到李真生命的希望。

见字如面：你的笑容是奇迹的颜色

李真生病后，他的家人千方百计救他，母亲舒雪连更是不辞辛劳地照顾他。因为不放心，郑敏找了一间步行至医院需要30分钟、租金便宜的房子，每天步行往返医院和出租屋数次，给他做饭，深夜则陪在李真的病房。常常，李真一个翻身都会让她惊醒，但只要在他身边，郑敏就觉得很安心。

8月28日，李真因为眼睛及神经浸润，肺部感染及肾急性损伤，转入北京燕达医院陆道培肿瘤血液中心治疗。李真一直用自黑与外界相处，他会发张广州塔的图片，带几个好气又好笑的表情图，“我也有小蛮腰哦！”但晚上，他会从病床上爬起来，远远地望着蜷缩在一旁休息的郑敏。看着他的身影，郑敏咬着嘴唇不哭出声，等过了好久，才假装突然醒来，扶他躺下，说：“乖，睡觉。”那时，最大的好消息是：李真和大哥李蓉的骨髓配型非常成功，可以进行骨髓移植手术。郑敏高兴坏了，立即与华南农业大学联系，学校答应为李真保留一年学籍。

9月1日是研究生报到的日子。为了让郑敏去报到，李真不停地赶她走，甚至提出分手。他的好几个同学给郑敏打来电话，说李真拜托他们凑了她研究生入学的学费。郑敏不禁湿了眼眶，哭着告诉他：“你放心，我会按时报名。研究生课程不紧，我会经常回来照顾你。”此后，郑敏尽量抽出时间从广州到北京看望李真，同时和李真的亲友一起为李真筹款。他们共募得款项137万余元，全部用于李真的治疗。

2015年1月1日，李真完成了移植手术。1月20日，他顺利出舱，郑敏包裹着严实的隔离服在病房里边打扫卫生边等着李真。李真一眼就认出了她，还责怪她不去学校上课。但不幸的是，李真出舱不到一个月就出现了较为严重的肠道排异，卧床禁食一个多月后，才从米汤开始一点点恢复饮食。这次治疗很快花光了捐款。为了救他，郑敏和李真家人又开始不遗余力地在网上募捐。这时，网上出现了质疑筹款的声音。郑敏申请注册加V微博公示李真治疗期间各项费用的清单。

欣慰的是，4月15日，李真终于得以出院休养！当年9月开学季，李真终于回到了梦寐以求的大学校园。郑敏和李真特别珍惜被拽住了的生命时光，围着校园散步、聊天。生活似乎越过了山丘进入平原，李真和郑敏约定：“只要能撑到29岁，我娶你！”郑敏回答：“撑住，等我！”那时，郑敏和李真笑道：“跟命运斗一斗，让上天抖一抖。”然而，寒潮总是更容易略过山丘。2016年7月10日，肺部感染和肺穿孔让李真不得不停止校园生活，再次到燕达医院陆道培肿瘤血液中心接受治疗。这次，他坚决不让郑敏去医院陪床，而是嘱咐她：省下车票钱，加班工作，筹钱。在离开华农去北京之前，李真对郑敏说道：“俺有件事儿想很认真跟你讲，你要帮俺好好生活。”郑敏哭了。

再次回到医院，李真经常转发很多正能量的文章，勉励自己“皮囊残破，愿灵魂修得丰满”，在他微信“帅着活下去”的头像下，签名是“如若涅槃，自当翱翔”。而在微信上，李真会向郑敏道歉：“我现在唯一的本事就是败家不露痕迹。你好不容易节约的钱，一不小心又给俺败到医院了。”他会告诉郑敏：看着母亲满头白发照顾自己，看着家人为他奔波，他非常愧疚。

2016年11月7日，郑敏发消息给李真，他不回！原来，李真出现了最严重的排异现象，医生建议支管输液，李真却舍不得“一天五六千”的费用，擅作主张自己签下了病危通知书。此时，李真已经暴瘦到70斤，不能进食，左眼完全失明。但他还是一贯自黑，“苦吾心志，饿吾体肤，我已体无完肤，身无二两肉矣。”

看着李真一直熬着的那种疼，郑敏甚至询问医生是否可以安乐死。可李真说，他的生命已经不是他个人的了，他希望有奇迹给自己和如他一样对抗病魔的人更多希望。他还说：他要更蠢一些，因为人蠢才能活得长。那是郑敏自李真患病后哭得最多的一段时间，她鼓励李真把经历写下来，一则排解心绪，二来感谢大家的帮助。2016年12月15日，在郑敏的鼓励下，李真开通简书账號“抗白_小懒”。

2017年2月16日，因为没钱住院，李真被迫出院。当时，郑敏研究生毕业，找到了稳定的教师工作。得知情况后，她辞职，应聘进入建筑行业，只为多挣点钱，再次把李真送进医院。

那期间，李真写了很多。他说，我们其实是幸运的，比那些突然意外消失的人，我们给了身边的人更多的缓冲时间。他也会说：遇见你，我对生命的坚持变得更有意义，谢谢你！一字字，一句句，郑敏常常看得泪流满面。同时，郑敏把李真写给母亲的文字寄给了央视的节目《见字如面》，她希望，这样美好的李真能被更多的人知道。

2017年8月28日，七夕早上，郑敏给李真偷偷地发了微信红包。李真回复说：我们俩三年都没有好好见面。接着，他发了个朋友圈，“最近一次见你是在医院，你泪流满面看着我的样子。”郑敏看到后评论说：“如果奇迹有颜色，一定是你笑的样子。”李真说：“愿你所有的一切都能刚刚好。”

爱有天意：今生一诺来世必践

2017年8月29日，李真去录《见字如面》了。他很兴奋，发了条朋友圈，“俺很幸运地能参加一个稀饭的节目，完成一个心愿……嗯，生活有痛但不会舍得一直让你痛的，加油！加油！”李真的母亲参加了录制，但镜头里没有郑敏，因为他不想让女友的生活被自己影响。但当天晚上，郑敏就收到李真因肺部感染住院的消息。

9月12日，李真的节目播出。著名演员黄志忠在朗读他写给母亲的信时，几度哽咽，最后泪流满面。节目播出后，引起广泛关注，视频观看量达到2亿，而李真发起的微公益、腾讯公益，也很快筹到了治疗款8万余元。2018年1月9日，李真转入北京中日友好医院北区肺移植科进行治疗。

但当时，李真的情况已经非常不好。2018年2月，他又给母亲写了一封信：“我真的有努力，没有轻易放弃自己，可是我真的很不中用。即便得到这么多人的关心和支持，还是在不停地走下坡路！”他还开导郑敏和家人：如果我们做好了一切的准备，那么离开也就是一件悲伤的小事了。

3月份，医生针对李真的病情给出建议：进行肺部切除术。这种治疗方案不仅费用高昂，风险也极高。李真再次自己签署了一份病危通知单。有病友听说后，专门找到李真，“我们都不甘心。再努力，能撑多久撑多久。”看到70多岁呼吸困难的老人还在等待做肺移植手术，年轻的李真又鼓起勇气，让医生保守治疗。可李真的病情太复杂，3个月后，他又转回到陆道培医院。那段时间，李真依旧和郑敏保持联系，给她道晚安。

7月2日，郑敏做了一个梦：她到医院找李真，病房内他的被子折得整整齐齐，怎样也找不到他。梦醒后，郑敏急忙打电话给李真的妈妈，这才知道李真一直发烧，想以最快的方式结束。郑敏欲哭无泪。当天，李真发来微信，叮嘱她好好生活，“这次没有求生意志了，打算放弃了，你好好的哈。”

7月4日，李真又发来微信：“想再撑几个月，等家里安置房下来。”

7月6日，李真突然不发烧了，当时家人觉得好转一点，没想到7日晚李真就离开了。李真的哥哥李蓉告诉郑敏：在放弃与求生中挣扎，李真经历的疼痛与不舍远超常人想象。他一直很不舒服，躺一会，坐一会，说不出话，只能虚弱地发出“啊、疼、尿”这三个音节。其中，他说得最多的，是“疼”。郑敏心痛难耐，发了朋友圈：“我终会如你所期，收住泪水，笑看过往，可是你不知道：后来我人生所有的遗憾和难过都是你怕打扰我工作，不让阿姨告知我，而让最后一面在太平间……”

8日，郑敏通过李真的微信在朋友圈公布了他去世的消息：“谢谢大家四年的相帮互扶，李真已经于昨日去到一个没有白血病的世界。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表达，跪谢大家，四年了，他尽力了，我们也尽力了，跪谢，愿大家安好！”

李真走了，可郑敏习惯了他的存在。她还是忍不住发微信给李真：“在吗”“怎么办”“人生最难的应该是你离开之后我觉得世界好像不会再存在爱情了。”纵然她知道他不会再回复，她还是任性地截取以前的聊天记录图发送给自己，假装是他的回复。郑敏也忍不住地在微博上缅怀两人的感情：“这辈子我已经很满意了，知道你的名字，听过你的声音，牵过你的手，感受过你的怀抱，拥有过你的温柔，至于以后呢，十里清风十里路，追逐清风，再无你。”李真留给郑敏的纸条，她一直保留着，“今生得相遇，他朝能再见，便是幸运，请一定要妥妥地幸福。——小懒”

2018年11月12日是李真29岁的生日，是他答应娶郑敏的日子。这天，郑敏到桂林参加了马拉松，完成了全程比赛。她在微博上给李真留言：“这是我首次参加全程马拉松。曾经说过的跑马，我一个人完成了。我的英雄，谢谢你四年来那么努力地活着的陪伴，天堂的你，生日快乐！假如爱有天意，余生如你我所期！”

（为遵从李真生前保护女友的愿望，文中郑敏为化名。）

编辑/谈 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