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岛：生活如何继续

吴文芳

福岛县曾经是水果的王国、日本酒的乐园、武士的故乡，然而如今提起这个名字，很多人的第一反应是担忧和恐惧。福岛核泄漏事故过去8年之后，我来到了这片仍饱受争议的土地，它看上去似乎一切如常，山清水秀，古风犹存，当地人的热情、乐观尤其让我难忘，对他们来说，与其回忆伤痛，更重要的还是为未来的生活奋斗吧。

97%的地区已可以正常生活

依据国际核事故分级标准，核事件共分为七级，其中最严重的是第七级——特大事故。目前世界上被评定为特大事故的有两例，一个是苏联切尔诺贝利核事故，一个就是日本福岛第一核电站事故。前者已经过去30多年，核电站遗址所在地——乌克兰的普里皮亚季已经成为时髦的黑色旅游地，相比之下，人们似乎需要更多时间去接受福岛发生的一切。

其实我也不是不害怕核辐射，但是我也特别想知道，2011年3月，接连发生地震、海啸及核泄漏等巨大灾难之后，福岛人要如何接受这一命运，人们以怎样的心情度过每一天，他们对于核电究竟有怎样的看法。我想这是任何一个现代城市都应该去关注的问题。况且我也做了功课，根据官方说法，我此行涉及的地方，核辐射都在安全范围之内。当地政府为了方便游客查询，特别做了一个网站，说明全县的辐射情况。

到达成田国际机场后，我们沿途都带着一个辐射探测器，显示从1到10的数值，1—6表示基本安全。这真是一次令人心惊肉跳的体验，一路上我们都会将仪器伸出车窗外，目不转睛地盯着上面跳动的数字。

福岛县位于日本本州岛东北地方的最南端，面积在全国县市中位居第三，福岛第一核电站就位于福岛县的沿海地区。这个核电站即将永久退役，目前依然在进行去除燃料碎片、污水处理等清理工作。核事故发生后，日本政府划定了以核电站为中心、半径20公里的避难指示区域，目前已有一部分解除了避难指示。根据网上公布的官方信息，当前避难指示区域约占福岛县总面积的3%，避难人数也从高峰时期的16万人下降到3万多人，因为政府提出的复兴再生计划，有越来越多的人回到了故乡。

我是第一次到福岛，同时也担心有些地方还未开放，于是参加了当地旅行社的短期行程，由日本导游带领，拜访了分布于福岛第一核电厂南部、西部、北部的4个城市，重点游览了磐城市和会津若松市，访问了许多当地人，包括从重灾区搬到安置区的老人家、检验食物辐射的专家、世世代代经营温泉旅游的酒店老板、酿酒工厂的主人……福岛的灾区的确还有很多问题没有解决，不过福岛很大，如今尚未解除警报的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大部分民众已经过上了平常的生活，我看到了挂在他们脸上的“笑颜”，“笑颜”也是很多地方海报上打出的互相鼓励的主题，提醒大家：面对苦难，要乐观。

静谧的湖海，进击的武士

磐城是福岛县面积最大的城市，位于福岛东南部太平洋沿岸，距离福岛第一核电站约50公里。2011年这里受到地震和海啸的侵袭，核泄漏导致第二年城市的辐射平均值提高了3倍，2018年时已经恢复到了事故前的辐射水平。

磐城市有一个环境水族館——“水蓝色福岛”，建在海边，面向太平洋，蓝色玻璃外壳与海洋特别相称。这个水族馆在3·11大地震中遭受重创，但很快就被修复，2011年7月重新开放，作为福岛复兴的代表，当时给予人们很多正能量。现在，水族馆不仅是一个寓教于乐的场所，还用于监测鱼和周围海水的辐射量。

水族馆的展示区域再现了福岛的自然水生环境，人们可以在最接近自然的状态下，看到福岛稀有的淡水生物。一个三角形隧道式的大水槽令我印象深刻，在隧道中可以观赏到“潮目之海”的壮观景色，近距离看到鱼儿们气势不凡的群游。北方千岛寒流（日语称“亲潮”）与南方日本暖流（日语称“黑潮”）在福岛附近海面交汇，形成了海潮的分界线，称为“潮目之海”。大水槽前设有寿司餐厅，在这里用餐感觉相当特别。室外有丰富的家庭游乐设施，可以赤脚在海滩嬉戏，儿童体验馆和儿童鱼市场可以让孩子们开心地玩上一整天。

从水族馆沿着海岸步行大约10分钟，就到了“磐城·啦·啦·咪游”，这是一个集美食、购物、游乐于一体的综合市场，购买特产，以及乘坐游览船环游人工岛和磐城海洋塔，都是不可错过的经典项目。磐城海洋塔坐落于小名滨港东端海角，位于三崎公园内，是一座高约60米的塔楼式瞭望塔，在瞭望室可以眺望整个磐城，还可以在塔顶的天空露台360°俯瞰海景。

离开海边，导游带我们去了日本唯一一家专门从事赛马康复训练的地方——JRA竞走马综合研究所（常磐支所），建于1963年，在比赛中受伤或是需要休养的马被送到这里进行康复训练。工作人员带我们认识了马匹锻炼的设施，比如增强下肢力量的水上跑步机，还有可洗去训练疲惫的马温泉。专业医护人员会给马匹进行X光检查，掌握治疗的进度，并定制康复菜单。这里是对公众开放的，早上来的话有机会看到马儿在水上跑步机上训练。

导游说，如果想看赛马，最好夏天去相马市与南相马市，观看已有千年历史的武士祭典活动——相马野马追，每年7月下旬举办，持续3天，“将士们”要身穿护甲，腰佩长刀，身背祖先传下来的旗帜，骑马在街道游行，同时还会举办赛马与祭祀活动，场面十分盛大。

会津若松市位于福岛县西部，是会津地方的中心城市。江户時代，这里是会津藩的城下町，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因此也被称为“武士之乡”，如今城内遗留有不少古迹。

猪苗代湖位于会津若松市东侧，是日本第四大湖，也是福岛县最具代表性的景点之一。湖水透明度极高，可以像镜子般映出天空和对岸美丽的磐梯山，被称为“天镜湖”。冬天湖泊四周都被白雪覆盖，纯洁而富有诗意。对当地人来说，每年冬天来到这里，主要是为了看望远道而来的“可爱的朋友”——每年10月到来年4月，有大批白天鹅从西伯利亚来这里过冬，因此猪苗代湖也被称为“白鸟湖”。除了天鹅，我还看到许多灰色野鸭，它们一点儿都不怕人，在岸边的商店买一袋用来喂食的面包，向它们投上一把，它们就会纷纷围过来。湖边停靠着几只巨大的天鹅船和乌龟船，天气好的时候，坐船游览湖光山色，想想就觉得美好。

猪苗代湖附近有一个野口英世纪念馆。野口英世（1876—1928）是日本著名医生、细菌学家，以黄热病的研究而闻名于世，他的头像被印在了1000日元的纸币上。野口英世就出生在猪苗代地区，这个纪念馆内陈列着他生前常用的物品，还有很多书信等资料，介绍他的事迹和成就，最有趣的是一个模拟野口英世的机器人，可以回答参观者的提问。

从猪苗代湖驾车往西北方向行驶大约20分钟，就到了曾经培养出众多英勇武士的学校——会津藩校日新馆，1803年建成，是当时会津藩地区的最高学府。会津藩武士的孩子长到10岁时，就要被送进日新馆学习，著名的江户幕府末期的少年藩兵队——白虎队，就是在这里培养出来的。学校里设有武道场和天文台，还有一个据说是日本最古老的游泳池。原先的校舍在1868年戊辰战争中被烧毁，之后按照原样进行了重建。现在日新馆被用作教育平台对外开放，设有博物馆、武道场、会议室、住宿等设施，可以体验坐禅、茶道、弓道等项目，一些武道团体也会来此进行集训。在附设的博物馆可以了解当年孩子们学习的情景，想深入体验武士的学习生活，可以住上一晚，馆中提供3种吃住套餐，预定住宿即可免去门票，弓道场和武道场也能免费体验。

一蔬一饭，品尝生活之本

福岛之行的很多餐食也令我印象深刻。

磐城的夜明市场2011年11月开幕，是一条具有复兴意义的饮食店街，那些在海啸中失去自己餐厅的人可以在这里重新开始营业。如今这里已成为十分有名的夜宵地点，有居酒屋、酒吧、和食亭，也有西餐厅，附近的上班族下班后都会来吃饭，“夜明”就有“吃喝到天亮”的意思。

我们循着欢快的歌声走进一家叫作“情热”的居酒屋，屋里面热闹非凡，人们都在开心地聊天、吃东西，享受辛苦一天之后难得的放松时光。

餐厅里的食材都来自本地，老板娘说，福岛出产的食品都会经过核辐射检测，检测合格才能贴上标签获准贩售。 我倒不太担心食品安全问题，喝着当地出产的日本酒，伴着油炸北海道冰下鱼、卤萤乌贼、鱿鱼沙拉、烧秋田猪舌等一道道送酒小菜，吃得津津有味。居酒屋里面有一台很老的卡拉OK机，当地的一位女歌手是店里的常客，那天恰好过来为居酒屋老板介绍自己刚刚发行的新专辑，我买了一张，上面还有她的签名。

福岛被称为“水果王国”，一年四季都有特色水果出产，春季有樱桃，夏季有桃子，秋季有梨子、葡萄，冬季有苹果，其中以水蜜桃最为出名，产量居日本第二。福岛市西部有一条绵延14公里的“水果公路”，北部的13号国道沿线桃园广布，被称作“桃子公路”。草莓也是福岛特产之一，此时正当季，导游带我们去了相马市的和田草莓观光园采摘。温室草莓棚里，草莓远离地面种在高高的架子上，取代了原来的土地种植，导游说，这样更容易采摘，不会被踩踏，也不用担心受到海啸侵袭后土壤液化无法耕种。每年草莓采摘从1月左右开始，到5月底结束，购买门票后，可以在草莓园里面无限畅吃30分钟，外面也有采摘好的可以购买。草莓十分香甜美味。

在会津，我们住在著名的历史景点——大内宿，1640年左右兴建，当年是联结会津与日光的驿站，现在建有3间民宿。里面整齐排列着大约30间茅草屋顶房，身处其中，仿佛穿越到了江户时期一般。驿站汇集了住宿设施和饭店，让奔波于旅途的人们停下来休息，一度十分繁华。1981年，大内宿被选为日本“国家重要传统建筑物群保护地区”。

我入住的山形屋拥有餐厅、旅馆、特产店3处地方，我们的到访让主人非常开心，她说这里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她特别邀请了自己的表兄弟来为我们做饭，她已经100多岁的婆婆也下楼来和我们一起吃饭谈天。

大内宿最有名的是手工荞麦面和马肉刺身。马肉刺身又称“樱肉”，因为肉呈现粉红色，漂亮似樱花，又正好在樱花盛开的季节最好吃，故而得名。主人还拿出自制的小鱼干，教我将加热过的清酒倒进有鱼干的碗里，会品尝到不一样的好味道。

福岛县也是日本屈指可数的清酒產地之一。酿造出美味的日本酒，离不开两大因素，一是作为原料的水稻种植要兴盛，二是要拥有丰富的地下涌出水。酿酒厂在日语中称作酒藏，福岛有60多家酒藏，几乎每一家都拥有悠久的历史。参观酒藏，除了可以品尝各种酒，还有机会近距离观看酿造技术，同时也不要忘了看看随同酿酒技术一起走过悠长岁月的酒藏建筑本身，还有其中保存的珍贵器皿，感受历史的沉淀与文化的传承。

要品尝清酒，不能不去位于矢吹町的酿酒厂——大木代吉本店。这家店创立于1865年，坚持以不使用农药的大米酿造纯米酒，他家最引以为豪的是一款叫作“自然乡”的酒。在3·11大地震中，原酒藏被严重破坏，现在我们看到的是后来重建的。酒藏的现任主人已经八十多岁了，他说：“我们这个酒厂地震后化为平地，可是看着我的儿子和小孙女，我知道我要回来重建这酒厂。我是第七代传人，我儿子是第八代，小孙女是第九代，传统不能在我这儿断了。”本来酒藏只供游客参观和买酒、品酒，但老爷爷执意留我们一起吃饭，还开了一瓶最好的酒，煮了一桌子当地的特色菜招待我们。席间，他平静地问我：“你敢吃吗？”我说：“您敢，我也就敢。”

灾难终将随着时间渐渐远去，人总是会怀着希望前行，在一日三餐的细碎温暖与自然更迭的不变定律中慢慢找回生活的能量与信心。但愿福岛人能早日重振家乡，让更多的人可以放心地来到这里，了解他们的故事，认识他们虽有伤痕但依然美丽的家园。

会津白虎队

1868年10月—11月，日本内战“戊辰战争”中的会津战役中，属于旧幕府势力下的会津藩组织，由年仅十几岁的少年组成的白虎队，因败给明治新政府军，在城东的饭盛山上集体切腹自杀，被视为武士道精神的一个代表。如今饭盛山已经成为有名的旅游景点。

黑色旅游

黑色旅游是指人们到死亡、灾难、痛苦、恐怖事件或悲剧发生地旅游的一种现象，广岛和平纪念馆、奥斯维辛集中营、“9·11”国家纪念博物馆等都被认为是黑色旅游的目的地。2019年6月，美国HBO电视台的迷你剧《切尔诺贝利》热播，当年的遗址也成了网红打卡地。

中国被视为黑色旅游目的地的有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5·12”汶川特大地震映秀震中纪念馆等。

福岛第一核电站事故

福岛第一核电站位于福岛县双叶郡大熊町及双叶町，面朝太平洋，是东京电力公司的第一座核电站，1967年开始建造，1971年启用。由2011年3·11大地震引发的该核电站设备损毁、堆芯熔毁、辐射泄漏等核能灾害，是自1986年切尔诺贝利核电站事故以来全球最严重的核能事故。核电站的6个反应堆机组中，严重受损的1—4号机组和未受损的5、6号机组都已废止，全电厂退役，目前还在进行废炉作业，完全退役可能还需要三四十年时间。

2020年东京奥运会

2020年3月26日，东京奥运会火炬将在福岛县的J-Village足球场正式开始传递。此外，福岛县营吾妻球场还将承办奥运会的棒球和部分垒球比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