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垩纪公园》编导苏畅
在接触了这个选题之后,我才知道恐龙研究的第一大国其实是中国,迄今发现的恐龙已有160多种,翼龙近70种(翼龙不属于恐龙),比美国还多。
汪筱林的生命是五维的,我猜。作为一个古生物学家,他每年都要带领科考队到新疆哈密工作几个月。
才进戈壁,我在颠簸的SUV里如同坐在了奔跑的骆驼背上一样,很快就昏睡了过去。到第一个考察点的车程需要两个小时,我在后座被颠醒了不知道多少次,有一次甚至被抛起大概半秒钟之久,接着被车顶板狠狠地拍回了座位上。再看汪筱林,一路都没闭眼,在千篇一律的景象中,以候鸟般的直觉为司机指出一条路。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连GPS都蒙圈,不知汪筱林这十年是如何记路的。
2018年8月22日,我们于新疆时间6点出发,北京时间22点回城,在戈壁跟拍了科考队艰苦又漫长的一天,而汪筱林却跟我说:“最大的感觉是时间过得太快了!”
他们正在发掘的,是迄今为止全世界发现的最大规模的翼龙化石群。2005年,中科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的邱占祥院士在哈密发现了一些类似鸟类的骨头,经推测可能是翼龙,这引起了汪筱林的兴趣。当时他正好在做这方面研究,到那儿一看,满地都是!“看到以后我就知道,后半生就要在这儿工作了。”
前半生,汪筱林本想尋找“宝藏”。他对少年时期印象最深的是老家天水的地质队。周末在山间玩耍,经常能见到一伙人背着包、拎着锤子,对着黄土东挖西凿,这在懵懂的少年心中种下了最初的好奇心。终于有一次,汪筱林鼓起勇气走向这些陌生人,向他们挖出的坑中探头一瞄,看到了平生不曾见过的矿石。“地下的东西你们怎么知道?”大人们给他亮出了布满数字的精密罗盘,像一面镜子,汪筱林以为凭着这玩意就能看到地底。
这件事影响了汪筱林的理想选择。长大后,他考上长春地质学院并在校博物馆工作,挖到过玛瑙、玉石,凿出过翡翠、黄金,但最令他兴奋的却是1992年挖掘恐龙化石的经历。那时长春地质学院正在筹备40周年校庆,学校希望能用一具恐龙化石为校庆献礼。汪筱林作为主力,全程参与了在黑龙江嘉荫的恐龙发掘与装架,在最终完成一具长七八米的鸭嘴龙化石的装架后,他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宝藏”——恐龙化石。随后,汪筱林考入了我国古脊椎动物学研究的最高殿堂—一中国科学院。
我跟汪筱林是在山东莱阳见的面,刚放下行李,他就要带着我去找化石。被农田包围的大坑,十步一个电线杆子,东方还能看到不甚高挑的楼房,一时间以为自己回到了老家。这其实是科考的常态,恐龙离我们并不遥远,化石或许就在脚下。往往农民开荒时一翻铲子,上千万年的历史就出来了。
不论在莱阳还是哈密,汪筱林最喜欢的游戏就是让人辨认化石。在断裂的石壁表面,分散的白色斑点,就是那些统治地球1.6亿年的物种仅存的硕果。“活着的时候,可能有1万只恐龙,死后埋藏剩1千只了,等我们发现的时候,就只有一只了。”仅靠这“一只”,汪筱林要推出1亿2千万年前的环境、气候、生物习性,这丝毫不亚于福尔摩斯的挑战。当汪筱林耐心地向我讲述白垩纪时期,哈密翼龙如何觅食、追求配偶、生儿育女,又是如何遭遇巨型风暴而满门灭绝时,我忽然明白,他为何觉得这费了6瓶矿泉水都解不了渴的地方“时间过得太快了”。那是因为他在这个地方打开了一个时空隧道,折叠了时间,21世纪的24小时也就一眨眼的工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