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德.G.布赫霍尔茨
徐秀贤分享汇通达扶贫富农新生态
在美国,高尔夫球场数量比麦当劳的数量多,这并不是说,与草饲牛肉相比美国人更喜欢修剪整齐的草坪,而是说明,4 000万处于退休年龄的在婴儿潮时代( 1946到1964年)出生的人,正在寻找散步和锻炼的场所。
这批人比“ X一代”(20世纪 60年代中期到 70年代末出生的人)和 “ Y一代”(又称为“千禧一代”,即1983年到2000年间出生的人)更具影响力,也更有钱。随着国家变得富裕起来,这些国家的生育率会降低,人口平均年龄会提升。在日本,零售商所卖出的成人尿布数量多于婴儿尿布数量。
20世紀 60年代,一首伤感的流行民谣唱道:“鲜花都去哪儿了?”从某种意义上说,鲜花只是一种隐喻。 当时的“反主流文化”暗示,“二战”之后的繁荣对孩子们构成了严重的威胁,无论从空气污染和核武器威胁来说,还是从体现重商主义的那些数量泛滥的塑料芭比娃娃和风火轮赛车来说,都是如此。
各种各样的科学家和社会评论家也开始提出警告:“人口爆炸”可能会毁灭我们的星球。生物学家保罗 ·埃尔利希是位备受赞誉的研究蝴蝶的专家,他曾 20次参加强尼 ·卡森的《今夜秀》节目,一直呼吁“人口零增长”,并预测说,等到了 20世纪七八十年代,将会有上亿人饿死。
甚至连华特迪士尼公司也参与到行动中来,制作了一部短片,唐老鸭在影片中帮助解释了这样一个道理:如果家庭中孩子太多,那么母亲就会“疲惫不堪,脾气乖戾……而孩子们也会体弱多病,多灾多难”,家庭也“没钱置办现代化生活设备”;影片中随即出现了一台笨重的老式收音机。谢天谢地,埃尔利希关于全球范围大规模饥荒的预言是错误的,世界并没有真的出现粮食短缺问题。
就在埃尔利希和唐老鸭强烈要求节育的同时,美国、日本和西欧国家的父母也毅然决定少生孩子,婴儿潮逐渐平息下来。
1960年(当时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刚好批准生产避孕药)之后,美国生育率开始出现长时间的大幅下降,下降幅度高达 47%。单纯地把避孕药看作引起人口剧变的原因也是不正确的,更加便捷的生育技术只会让父母更容易进行生育选择,而技术本身并不会做出选择。
我的历史研究结果表明,每当庞大的中产阶层开始在社会中形成的时候,社会就会产生节育的趋势。比方说,古代城邦斯巴达产生了 20世纪 60年代的这种人口变化——大约在公元前 460年,维多利亚时期的英格兰也产生了同样的变化——时间是 19世纪 60年代。
在美国,没有人会录制一首名为“狗和猫都去哪儿了”的歌曲,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在过去的 55年中,美国人所拥有的宠物数量直线飙升,而婴儿出生率则直线下降。现在,美国大约有7550万名儿童,但是却有 9000万只猫、7500万只狗和 1.7亿条淡水观赏鱼。
宠物卖场( Petsmart)和宠物超市( Petco)两家零售商的宠物商品销售额高达 100亿美元,而最大的儿童商品零售商“儿童天地”的零售额只有 18亿美元,几乎相当于美国人花在蛇、龟和蜥蜴这些宠物身上的钱。我们对宠物越来越上心,而对孩子则越来越不耐烦。
美国妇女的平均生育率大约是 1.89,这一数据低于稳定的人口置换率 2.1(2.1的置换率把疾病、婴儿死亡以及战争等因素考虑在内)。请注意,这数量偏低的生育率(1.89),出现在代孕、体外受精以及其他不同寻常的生育治疗手段让数百万对无法生育的夫妇可以拥有孩子的时代。每年有 6万多名婴儿是在实验室工作人员、注射器和培养皿的帮助下出生的。
随着国家变得越来越富裕,整体生育率却在下降,高收入和中等收入人群在生育方面表现得尤其不积极。年收入超过 7.5 万美元的美国,有孩子的家庭数量不足 5.5%,这一比例是年收入不到 1万美元家庭的一半。很显然,取得大学学位是一种极佳的避孕手段。受过大学教育的美国母亲平均每人只有 1.6个孩子。
二战后流传的“人口爆炸论”给全球发展带来深远的负面影响
为什么育龄期的美国人会选择不要孩子?
任何父母都知道,孩子意味着乱七八糟、吵吵闹闹、令人担心,并且花费不菲。宠物狗主人平均每年需要负担 378美元的兽医医疗费,养一个孩子每年的医疗费用是 990美元。宠物狗单独训练每小时花费 50美元,而 4年大学教育的花费则超过 25万美元。
除却经济负担,即使是愤怒到极点的八哥也不会尖叫着说“我希望没有被生下来”,并“砰”的一声摔上房门。当然,孩子也会带给我们充满爱与情感的甜蜜瞬间,并且在父母年老或生病时给予照顾,而鸟、猫和狗则不能。即使是最聪明的雪纳瑞犬或最敏捷的猴子也难以填写医保报账单。
1900年,美国白人女性人均有 3到4个孩子,她们整天被这些哼哼唧唧、不停哭闹而可爱的孩子们包围着。自 1936年以来,盖洛普民意调查每年都会问这样一个问题:“家庭的理想生育人数是多少?” 1957年的理想人数是 3.6个,到 1978年骤降到 2.5个,这一数字一直保持至今。但就像生活中的其他事情一样,人们并不总能实现自己的理想,实际的平均生育人数低于 2个。
是什么变化导致人们不喜欢孩子呢?为什么这种现象如此普遍?
对大部分西欧国家来说,其生育率较美国更低。例如德国是 1.4,意大利是 1.39。德语“ Schrumpfende Stadt”,即为“收缩的城市”之意。 2014年,意大利的死亡人口比出生人口高出 17%,新生儿的数量降至 1861年加里波第和维克托·伊曼纽尔统一南北,宣布意大利王国成立以来的最低点。意大利卫生部部长在研究了最近的统计数据之后宣称:“我们是一个正在迈向死亡的国家。”
但是,意大利并没有排在死亡国家之首。日本的生育率降到了 1.3, 2015年政府面向 7000人的调查结果显示:40%的单身男女在 20多岁的时候“没有谈情说爱的想法”,认为“爱情太麻烦”,或者他们宁愿选择培养其他爱好。日本家庭计划协会报告说, 21.6%的男性在二十八九岁的时候对性爱“不感兴趣”,或者“鄙视”性爱。
尽管日本的“Y一代”不喜欢性爱,更喜欢发短信,但年长的一代寿命更长。 1963年,日本政府决定向当年所有的百岁老人每人颁发一个包装精美的银碗。 1963年日本厚生省共送出了 153个银碗。 2015年,大约有 3万名日本人活到了 100岁。厚生劳动省宣布,由于年轻纳税人的数量日渐萎缩,因此无法支付这么多银碗了。
美国正在经历“新生儿危机”,处于老龄化社会阶段
1804年的《拿破仑法典》规定所有孩子均享有遗产继承权
人们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答案只有 4个字:罪在繁荣。
但是,这个问题需要更细致的答案。因此,在进一步解释生育率降低的原因之前,我们可以首先这样问:在过去的岁月中,生育率为什么如此之高?在相对贫穷的年代,儿童充当着重要的劳动力,父母需要他们来帮助收获庄稼、打谷扬场,帮助拖运成袋的小麦,或者像 19世纪那样,需要他们佝偻着身体爬进矿井劳作。
尽管有人或许认为把儿童看作经济动物的做法令人反感,但是孩子多的家庭的确拥有更多的人力资源组合。可能第一个孩子非常精明,能帮助父母在交易市场做买卖时不受欺骗;第二个孩子或许非常强壮,能够帮忙抛套索捕牛或圈羊,或者耐力十足,能够蹲在地里采摘草莓;第三个孩子或许长得十分英俊,吸引附近富人家的追求者,可以优化家族基因;第四个孩子或许能赢得摔跤比赛,长大后成为亚伯拉罕 ·林肯那样的人物;第五个孩子或许会浪荡成性,逃离家乡,但后来能给家里的老爸、老妈寄钱。
对高生育率由来已久的偏见听起来像是一种狂热崇拜,但这种现象几乎在所有传统社会中都存在。当然,《圣经》鼓励夫妻“多子多孙”。如果传统社会想要历经暴风雨、干旱、侵略者以及惊人的婴儿死亡率而存续下去,那么它就需要大量新生婴儿。社会文化也鼓励造人计划,甚至连鄙视婚前性行为的人也鼓励生孩子。
传统的爱尔兰新娘会手持一束用“魔力手帕”包裹的鲜花。 10个月之后,这位新妈妈会用同一块手帕作为自己第一个孩子的洗礼帽。按照中国的古代传統,婚礼前一天,婚床将由某个“好运当头”的人进行装扮,说白了也就是曾生过许多孩子的人。这位“好运当头的亲戚”会在婚床上撒上象征生育的食物,比如石榴和莲子。
在古代文化中,孩子越多代表男子气概越强,社会地位也越高。社会地位高的男人可以炫耀妻妾成群、子孙满堂。较高的社会地位也意味着可以有更多的接生婆和保姆来照顾这一大家子。劳拉 .贝齐格是一位研究专制君主的人类学家,她调查了六大人类古文明的数据:美索不达米亚、古埃及、阿兹特克文化、印加文明、封建时代的印度和古代中国。
贝齐格发现,在 4000年的历史长河中,四大洲的人们的行为方式非常稳定。她发现,随着权力等级的降低,孩子的数量也随之减少。每位王子拥有数百名王妃和姬妾,将军每人大约有 30名妻妾,而上流社会的男人妻妾数量不超过 12人,中产阶级的男人只有数名妻妾。
如果测试古代知名统治者的 DNA,人们依然能够发现这些人的基因特征。最近一项染色体研究表明,现在大约有 1600万人是成吉思汗的后裔。在爱尔兰,每 12个人中就有 1个是 5世纪被称作“ 9个人质的尼尔”的军阀的后代。
繁荣是如何破坏传统的呢?
随着社会变得相对富裕,儿童不再被看作招人喜欢的劳力和听话的田间帮手。相反,他们更像是奢侈品,就像宠物或名贵的手提包一样。时代在变化,社会地位的象征也在发生变化。传统社会可能会以孩子的数量来衡量男人的社会地位,如今衡量社会精英地位的手段可能是根据他抽屉中劳力士手表的数量,他累积的常旅客飞行里程,或者他在推特和 Instagram上的粉丝数量。
诺贝尔奖得主、经济学家加里 ·贝克尔声称,父母们在孩子数量和质量之间权衡利弊。中、高等收入的父母希望自己的孩子取得更大的成就,这就需要父母对子女投入更多的时间和金钱。由于养孩子可能需要请家教、拼车、支付大学学费,因此父母常常宁愿孩子少但有大出息,也不愿孩子多但都碌碌无为。并且,花在孩子身上的钱越多,就意味着剩下用来度假滑雪和购置豪车的钱越少。
约瑟夫 ·熊彼特在负责哈佛商学院之前曾掌管奥地利财政部。他曾提出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们应当抑制我们的抱负和贫乏我们的生活,只是为了在我们老年时受人侮辱、被人轻视?”熊彼特清楚,成功人士都是以自我为中心的。他曾高调宣称自己生活中有 3个理想:成为世界上最伟大的经济学家,成为奥地利最伟大的骑手,成为维也纳最伟大的情人。他炫耀说自己在离开祖国前往马萨诸塞州之前已经实现了这三个理想中的两个。
纵观整个世界,数据表明,受教育越多意味着生的孩子越少。这或许是因为受教育程度越高,人们就越倾向于贝克尔所提出的“机会成本”选择理论。受教育程度越高,人们就越不愿接受小农意识。在两个截然相反的国家,比如也门和巴西,受过高中教育的妇女所生孩子的数量,大约只有没受过教育的妇女所生孩子数量的一半。
工业革命给法国和英格兰带来了飞速发展,几乎就在法国开始享受工业革命带来的高收入的同时,法国太太们开始减少生孩子的数量。在法国大革命时期,法国是世界上排名第三的人口大国,仅次于印度和中国。法国人口的数量比德国人口多将近 40%。
由于医疗保健水平的提高(这是事实)、个人卫生习惯的提高(这也是事实)、营养的改善以及流行性疾病的减少,法国婴儿的死亡率极低,这就意味着无须生养更多的孩子。但是,法国的经济结构也在发生变化。工业经济需要上班的父母能够说走就走,这对那些孩子太小的父母来说就很不方便,因为当这些父母想要出门到工厂上班时,孩子会成为拖累。
当然,宗教和文化也有一定影响。法国大革命之后,教会丧失了权威,“自然控制生育法”不再背负“非自然行为”的污名。继承法也对生育决定产生了影响。按照旧制度的规定,长子继承权占据支配地位,因此无论有多少孩子,通常只有长子才能够得到遗产。然而根据《拿破仑法典》,所有孩子都有继承权。这就对遗产造成分化,使得父母在决定要多于 1个或 2个孩子的时候会考虑再三。
1750年到 1800年间, 法国15岁以下年轻人的比例停滞不前,并在之后的 150年里一直下跌。
法国那些最富有、社会地位最高的家庭率先决定减少生育。没过多久,普通百姓也开始效仿那些节育的达官贵人。
在英吉利海峡对面,英国人从不控制生育到开始控制所花费的时间稍长。然而,在维多利亚女王统治的最后 10年里,英国中高收入阶层已开始少生孩子,享受他们不断增加的收入。当维多利亚女王在 1837年登基时,英国的生育率相对稳定,每 1000名妇女大约能生 170个孩子。
当这位女王加冕为英国女王时,英国正在成为“世界工厂”,成为制造业的发动机。在接下来的 40年里,英国制造业在世界制造业中的份额由原来的 10%左右攀升到了 25%,而其经济规模增长到了原来的 3倍。随着经济飞速发展,产生了一些戏剧性的变化:在 1880年左右,英国生育率开始下降。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夕,生育率骤降了 70%。
这种变化跟政府指令、瘟疫或全球氣候变化无关,而是与人们的选择有关:英国家庭认为(由于天然避孕法带来的好处),需要喂养的人越少,他们就会越幸福、健康和富有。由于英国人在农场劳作的人极少,因此他们不需要那么多帮手来干农活。在想方设法挤入上流社会的中产阶级看来,谁家门前如果停放着两三辆婴儿车的话,就标志着他家社会地位的下降。
我的研究得出如下的经验法则:在现代社会中(工业化之后的社会),假如一个国家在连续两个 25年的时间内(也就是两代人的时间),国内生产总值( GDP)的年平均增长率超过 2.5%,那么这个国家的生育率就会降至人口置换率的水平,也就是说,每个妇女有 2.5个孩子。假如国内生产总值连续增长三代人的时间,那么其生育率通常会降至 2.1以下,该国就需要通过移民来保持稳定的工作人口。
在过去的几年内,像法国、新加坡、韩国和俄罗斯这样的一些国家都在努力说服年轻夫妇多做“床上运动”,为他们提供一切便利条件,比如免费入住旅馆,以及更多的“房事”休假。俄罗斯政府承诺,新晋父母有机会赢取崭新的冰箱!
我实在想象不出,还有什么东西能比政府高级官员亲自调暗灯光、调高爵士歌王弗兰克 ·辛纳特拉的歌曲更令人扫兴的行为了,这种做法不会带来温馨浪漫的夜晚。近些年来,一些国家的生育率有所提升,比如日本提升到了 1.43,而法国在移民的帮助下,其生育率接近 2.0。尽管如此,把生育率推升到置换率以上的努力看起来几乎是徒劳无功的。
当国家变得越来越富裕、生育率开始下降的时候,国家就会出现大量满脸皱纹、白发苍苍的老人,也会有人购买大量的伊卡璐染发剂。由于像降压药、核磁共振、计步器这样的药物和医疗器械的研发延长了人们的寿命,老年人就会变得非常高寿。大部分工业化国家中,人们的寿命从 1900年的 47岁左右一跃提升到现在的 80岁左右。如果我们把世界上所有 65岁及以上的老人聚集到一起的话,那么他们将会组成这个星球上的第三大人口大国。
寿命的增加还产生了另外一种意想不到的变化:人们活得越长,可能越不想多要孩子。
我们可以想一下:假如你知道自己会活到 90岁,那么你对早婚的要求就不会感到压力太大,意味着你可以推迟结婚年龄,直至生育“黄金期”过去之后。在美国,初婚年龄在过去的一个世纪中一直在增长,从原来的 21岁左右增长到将近 27岁。到了 27岁,妇女怀孕概率开始下降,这样一来 27—29岁的女性怀孕的可能性同 19—26岁的女性比起来就低了很多。
对这一数据也有一种不同的看法:人们花在婚姻生活中的时间也大大增加了。 100年前,人们早早就过世了,美国人在结婚前需要等待大约半辈子的时光。而今天,美国人结婚时,他们的一辈子仅仅过去了 35%。
放眼全球,随着收入的提高,平均结婚年龄也在提高。联合国的数据表明,从 1970年到 2005年,女性结婚年龄从 25岁增长到将近 29岁。当然,许多妇女生孩子时并没有戴着结婚戒指,甚至没有同孩子的父亲生活在一起。但是,假如看一下美国妇女生第一胎时的平均年龄,我们就会发现这一年龄从 1970年的 21.4岁上升到了 2006年的 25岁。推迟生育并不是一个愚蠢的决定。
弗吉尼亚大学的阿马利娅 ·米勒所做的一项研究表明,不生孩子是有好处的,至少从短期来看是这样的。因为美国妇女每延迟一年生孩子,她在职场中的收入就会增加 9%,同时可以获得更多的工作经验,提高自己抚养孩子之外的技艺。
总而言之,人类寿命的延长和不断增加的收入抑制了人们多生孩子的倾向。
本文选自《繁荣的代价:富有帝国的衰落与复兴》,标题为编者所加,章节略有编辑;托德·G·布赫霍尔茨 (美)著,杨清波译,中信出版社授权刊载,2017年11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