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在高原藏羚羊镜头里的精灵

2019-03-25 05:37顾莹
旅游 2019年3期
关键词:特写藏羚羊棕熊

顾莹

我在可可西里无人区拍摄的海拔高度基本是5000米左右的区域,那里是高寒气候,植被稀少,空气稀薄。记得我第一次去的时候高反(高原反应的简称)严重,当时在海拔2780米的格尔木就开始难受,白天困得不行,晚上又头痛得睡不着。这种状态下,如果再去海拔5000米的地方,情况有多糟糕可想而知。但我下定决心一定要克服高反。我一边呕吐,一边吃抑制高反的药物,过了几天身体状况开始好转。后来我频繁地出入无人区,长期在高原上生活,使我的身体对高原有了一定的适应,高反的情况慢慢得到了缓解。

可可西里属于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自然保护区的确立基本是因为保护稀有野生动植物栖息地,自然保护区绝不是旅游区,所以一般人不能随意进去。

我的拍摄费用目前全部自筹,拍摄期间可可西里国家自然保护区管理局给予了很大协助。我的努力得到了管理局的极高赞誉,我拍摄的大量素材用于可可西里申遗纪录片,为申遗工作尽绵薄之力。为肯定我所做的工作,管理局授予了我申遗特邀摄影师的身份。

迁徙之路艰辛而险恶

藏羚羊是青藏高原独有的物种,可可西里是它们的栖息地之一。在高寒地域上历经千万年,使得它们拥有了特殊的生理结构,尤其是细密保暖性极强的羊绒。也正是这身羊绒,让藏羚羊险些遭遇灭顶之灾。在上世纪90年代初,为了获得名贵的羊绒,偷猎者大规模猎杀藏羚羊,僅仅5年的时间,就使其种群数量从近100万只骤减到7万只左右。偷猎者将藏羚羊集中剥皮丢弃尸骨,20多年过去了,堆积的尸首散落为遍地的白骨。或许是因为多年前的猎杀,让无人区腹地的藏羚羊过分警觉,稍有风吹草动,便如惊弓之鸟绝尘而去。国家成立了保护区,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对藏羚羊加大了保护力度和宣传,经过多年的努力,现在藏羚羊种群数量恢复到30万只左右。

随着人类工业化的发展,它们也面临着新的问题。每年的六七月,藏羚羊都要从栖息地赶到卓乃湖生育地产仔,再领着小羊回到栖息地,每年的迁徙需两次穿越青藏铁路、青藏公路,它们在迁徙路上被人、车等惊扰时有发生。在救助站,我看到一只在穿越青藏公路时被汽车撞伤的藏羚羊,它躺在地上,后肢失去了行动能力,已经不能自主进食。我在无人区腹地拍摄藏羚羊时曾无数次渴望更近些来拍到一个特写的画面,而这一次当我用广角镜头拍到藏羚羊头部特写时,我的内心却无限伤感。我拍摄了救助这只受伤藏羚羊的全过程,当我和藏羚羊眼睛对着眼睛,彼此相视那一刻,从藏羚羊满是无助和忧伤的眸子里映出了我的身影,我无意解读藏羚羊此时此刻是在怨恨人类对它的伤害,还是渴望我对它施以援手予以帮助。藏羚羊绝望眼神的特写画面不仅记录在了我的相机里,也在我的记忆里成为了永远的定格。三天后,这只藏羚羊在痛苦中闭上了眼睛。其实当时我是很矛盾的,这么让人心酸的场景,要不要拍?最后决定还是记录下来,希望对大家有所警示。

当今物种灭绝的首要因素,就是野生生物栖息地的破坏。由于社会发展的需要,青藏高原的原生态地貌的改变是不可避免的。藏羚羊为了生存也在去适应着周围环境的改变,因为可可西里并非适宜人类居住,所以那里环境受到人类影响相对有限。近年来由于交通运输的不断增长,促使公路、铁路加大了建设力度,代表工业化的输电线从荒原上飞掠而过,来往的车辆川流不息。

为此,可可西里管理局加大各种管理措施,尤其在藏羚羊迂徙季节,对藏羚羊穿越青藏公路路段实施全天候的随时截停过往车辆措施。只要看到藏羚羊在路旁聚集,就会封闭藏羚羊需要穿越的一段青藏公路,许多过往车辆排在路上,都要为藏羚羊让路。

近年青藏铁路的建成,使得藏羚羊在可可西里的迁徙路上突然横亘了一条水泥钢筋的“长龙”。2016年,我拍到了火车在桥上开,藏羚羊在火车高架桥旁边奔跑的景象。2018年夏季,我在同一个地方终于拍到了桥上火车呼啸而过,藏羚羊同时穿过铁路桥的镜头。我们必须意识到,地球是人类与各类生物共有的家园。我们也要反省,人类社会的发展对野生动物生存的影响。

对努力和耐力的极限考验

作为野生动物摄影师,首先就要要求自己是一名动物保护者、一名关注生态环境的公益人士,而要拍好哪一类生物,就要让自己在这方面具备一定的学术素质,更要懂得自然生态的关系。比如,面对自然界的弱肉强食,应以“顺其自然”的心态,因为,自然界的丛林法则是生态平衡的基本条件。

拍摄时,既要不干扰野生动物的生存状态,又不能打搅野生动物的生活环境。藏羚羊胆小,尤其是产仔的时候,更是相当警觉,它们会选择相对安全的地方。我渴望拍到藏羚羊尽可能多的生活场景,这太难了。首先要做调研,知道它们会去什么地方吃草、产仔。所以,拍摄野生动物一定要比野生动物“勤快”,起得比它们早,睡得比它们晚。当然自己的伪装一定要使野生动物看不出破绽,让它们感受不到有人的存在,最后就是要心无旁骛执着耐心地守候。即使这样,也还要凭运气,不过运气总是喜欢眷顾那些守候时间更长、更有恒心的人。

一般情況,我都是在保护区工作人员的协助下,锁定搭建隐蔽帐篷的地点,要让帐篷与周围环境尽量融合。开始的几天人都不进去,让藏羚羊习惯帐篷的存在。然后就要在藏羚羊还没来的时候,天不亮5点半进入帐篷,一直到晚上9点多,所有的藏羚羊都回山谷后才出来。十几个小时在帐篷里,不敢有动静,也不敢吃任何可能产生气味的东西。因为“味道”可能会招引来藏羚羊的天敌——嗅觉非常灵敏的棕熊或狼等动物。食肉动物一出现,藏羚羊肯定就跑了,同时给自身也带来了危险。所以,我每天就吃八宝粥,也不敢多喝水,因为不能出去上厕所,我会随身带一个小桶用来“方便”。晚上就睡在车里,车停在离帐篷不远的山坳里。这样的守候,有时会是十几天。

我觉得所有的寂寞和忍耐都是常态,从来就没有想过放弃,这就是我的性格,喜欢就一定会坚持下去。我相信,够专业,也够努力,不仅幸运女神会常常光顾,还会经常获得意想不到的惊喜。我用“偷窥”的拍摄方法,记录下藏羚羊各种真实的生活场景,它们完全忽略了我的存在,有时候离我那么近,近得让我的长焦镜头都无法对焦。我拍到了藏羚羊产仔的全过程,也拍到了狠和熊扑杀藏羚羊和吃掉整个藏羚羊的过程,场面很血腥,很残酷,但这就是自然界动物的生存状态。不能说哪一个物种好,哪一个物种不好,食物链就是这样。

对藏羚羊的了解越深入就越容易接近它们。合适的时候,我会跟拍。和野生动物一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慢慢地,它知道我没有任何威胁,也就行为如常了。因此我也拍到了藏羚羊不同的日常活动:小羊和妈妈的亲昵、雄性藏羚羊的角斗、藏羚羊的交配、追逐的藏羚羊等等。有的呈现出来的可能并不那么“美”,但我想要体现的就是真实。

的确有很多画面可遇不可求,保护区的工作人员说这么多年他们都没见到过,更没有第二个人拍到过了。我认为,尽量以客观的视角拍摄野生动物,不仅为大多数人们认知野生动物提供比较直观的感触,也为探讨如何为野生动物在目前的环境下生存积累一定的影像资料。在人类不断发展的前提下,尽量保护好现有的生物多样性,让更多的人知道人类的发展不能破坏自然生态的平衡,我认为这是当代野生动物摄影师必备的责任心。

拍到棕熊的正面特写

有一次在我搭帐篷的地方,保护区的工作人员说,周围有几十头棕熊出没,要特别注意安全。听了我既紧张又充满期待。

在青藏高原拍到棕熊不难,拍好不容易,我渴望近距离拍到它的特写,而不是裁剪出来的。终于,机会来了。这次我和熊几乎就是面对面,我舍不得走啊!它越走越近,我就一直在拍,终于,熊发现了我并怒了,朝我扑过来。我猛然回过神来逃命,扭头就往车的方向跑。来不及了,慌乱中还摔了一跤,我和它最近的时候也就几米的距离。就在绝望的瞬间,地上的一个障碍物拦住了它,它停住那一刻,我迅速从地上爬起来,飞奔进车里躲过一劫。其实,棕熊是怕人的,远远看见人它还会跑,只有当它认为人对它有威胁时才会攻击。这次就是因为它认为我侵犯了它的觅食区,所以发起攻击。

而和熊离得最近的一次,是我在车里,棕熊妈妈带着宝宝在旁边玩耍,最后一起从我的车边经过,我都能听到它们呼哧呼哧的喘息声,我和它们只有一扇门的间隔。我抑制住内心的狂跳,别无他念,一直拍着,咫尺相距,那么清晰的正面特写,一张张定格在我的镜头里,更深刻印在我的记忆里。我必须小心翼翼绝不能被它们发现,因为为了拍摄车窗是一直开着的。我曾经独自连续熬夜守候棕熊,上天的眷顾,让我拍到了棕熊的一家,温馨、柔情、和美。

在野外的大部分时间,我都是一个人,融入自然的感觉让我莫名地着迷。在期待和惊喜中,我非常忘我地拍摄。

保護区工作,难

我连续三年在可可西里拍摄,深切感受到保护区工作人员的艰辛。他们的工作不仅需要勇气,还需要坚定的信念,更需要坚韧不拔的精神和专业技能。在高原强烈的紫外线下,他们经受着严寒、缺氧、缺水的考验。他们要救护受伤、受困的野生动物,要严防盗猎和盗矿者。他们每一次巡山都要一两个月的时间,每一次都是挑战。吃的是干粮,喝的是泥水、雪水,睡的是帐蓬,随时要面临突如其来的危险和风云变幻的天气。由于长年的奔波和劳累,他们都不同程度患有胃病、关节炎等疾病,他们的脸、耳朵、手脚常有开裂、冻伤。在可可西里腹地,陷车是家常便饭。一旦陷车,拖车的时候裤子、鞋子经常就湿透了,还要在海拔5000多米的地方甚至暴风雪中挖车。为了保护野生动物,他们付出了太多。

保护藏羚羊是他们的重要工作之一。索南达杰自然保护站专门成立了藏羚羊救护中心,一直承担着救助、喂养、治疗藏羚羊的工作。一些小羊和妈妈走散了,或是妈妈被狼吃掉了,工作人员救助后会用奶瓶给它们喂奶,每当看到这样的场景,内心是很有触动的。他们还想方设法在公路旁竖起各种警示牌,提示过往车辆要注意随时可能会出现的藏羚羊,要减速,要停下来!因为有些藏羚羊的活动区域离公路很近,它们会来回地穿过公路。尤其在藏羚羊迁徙的季节,保护区的工作人员为藏羚羊安全穿越公路,总是不间断地观察藏羚羊,随时进行拦截车辆的工作。

恶劣的气候是可可西里的常态,去年的天气情况很复杂,夏季里下雨、下雪、下冰雹一样不落。我的满载近4吨重的越野车在无人区腹地被拖车救援多次后,终于沦陷在从隐蔽帐篷拍摄完返回保护站的路途中,原地趴了一个多星期。保护站所有的车辆都因为恶劣天气造成的地况而损坏了,有时路烂得甚至连摩托车都开不了。我留在原地的车和帐篷都被棕熊“亲密接触”过,帐篷的撑杆被熊折断,车窗上留下一个个大大的熊掌印子。

这就是可可西里,被称为“生命的禁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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