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之名医夏照帆

魏晓文

2019年新年，北京会议中心。

65岁的夏照帆院士，在会议的间隙，不断回答周围记者的提问。但是渐渐的，记者采访会成了病情咨询会，许多人向她探寻疤痕康复的专业知识，她不厌其烦地解答，这时候，她更像一位邻家的老奶奶，叮嘱了再叮嘱，解释了再解释。

这位轻声细语，面容亲昵的老人，便是中国工程院院士、文职将军、全国政协委员，也是国家211工程重点建设项目负责人，全军烧伤整形学术专业委员会副主任委员、美国得克萨斯大学西南医学中心外科永久性客座教授。

20天以前，夏照帆院士扬州工作站在苏北人民医院揭牌。官方这样介绍老人：夏照帆院士是我国烧伤疾病学科的泰斗，長期致力于烧伤疾病的临床诊疗、教学和研究工作，在危重烧（创）伤救治、烧伤休克救治、皮肤组织工程、瘢痕防治等领域成绩卓著。

成绩卓著，不仅是对其个人奋斗的高度褒扬，也是对其工作事业的最为妥帖的总结。事实上，在烧伤外科领域，这位女院士的名字已足够闪亮。2018年8月，由中华医学会、中华预防医学会、中国医师协会等60家分会主任委员或副主委担任会议学术委员会主席团委员，经过初选、主席团评议、公示、征询意见等环节推举发布第二届国家名医盛典上，夏照帆荣登围之名医榜单。

一

夏照帆军龄要从50年前算起。生在军营之家，在部队成长的她入伍时，还不满15岁。

在一个特殊的年代，进入部队几乎是所有孩子最为浪漫的梦想，但刚进入军营的夏照帆就经历了人生的第一次选择：新战士训练结束后，一部分去机关，一部分去医院。虽然父亲是部队干部，但“服从分配”成了她唯一的选择。

解放军92医院是新四军苏中军区一师三旅后方医院，先后参加过淮海战役、渡汀战役、沪淞决战及解放福州、厦门等著名战斗，曾被授予“打不烂、冲不垮先进集体”称号，涌现出近百名战斗英雄，为新中国立下了卓越的功勋。15岁的夏照帆被分配到医院，但是她的岗位，却与医疗技术几乎不沾边，成为病号灶一一一个特殊岗位的“伙夫”。一位干部子弟，每天在这里洗菜揉面做馒头，竟然成了大师傅眼里最能吃苦的人，80斤重的黄豆玉米扛在肩上行动自如。

一年后，夏照帆终于从后勤的“伙夫”到病区的卫生员，负责患者的生活护理，照顾其吃饭、清洁身体。之后，她到检验科工作。两年之后，她被推荐到第一军医大学开始接受正规的医学教育。

1976年，22岁的夏照帆即将学校毕业，一段正值花季的年龄，在实习期第一次每天要面对一个个烧得体无完肤、面目全非的畸形人。一向最爱干净的她，要经常为红白粘连的血肉敷药、为恶臭焦痂的创面清洁。正是凭靠一种“打不烂、冲不垮”的精神，让一位纤弱的女子，敢于直面最残酷的患者，她选择了烧伤学科这门专业。

二

随着火的出现，烧伤就一直伴随着人类的进步与发展。

烧伤学科通常被称为”烧伤外科”，但烧伤伤员，尤其是严重烧伤伤员，不仅仅需要外科治疗，往往同时还需要必不可少的内科治疗、康复治疗、心理治疗等等。一些复杂、严重烧伤还总是需要多学科联合治疗。

烧伤科有高强度的工作、高难度的技术，更有一般人承受不了的精神折磨。“在外科，病人都是带着痛苦进来，而后痊愈康复，愉快地回家;而在烧伤科，病人也是带着痛苦进来，但很多都遗留严重的疤痕和残障，愁眉苦脸地回家。烧伤留下的后患，就像一块压在病人胸口的石头，让他们在往后的生活中仍然透不过气来。”怎样剔除这个后患，也成了压在夏照帆心上的一块石头。

学习是提升自己的最佳途径。

夏照帆白天做手术、查病房，晚上挑灯夜读，累了在床边靠—下，倦了用凉水洗把脸。在解放军92医院的9年里，她很少看电影，很少上街，以至于在她考取研究生后，伙伴们送她去火车站时，她竟然认不出走过的街道。

1985年，夏照帆进入第二军医大学附属长海医院，三年之后，她完成了博士学位攻读。1990年，夏照帆只身赴美国德克萨斯大学医学中心求学，攻读博士后。

不到一年，夏照帆就在美国烧伤界最权威的杂志《JBCR》上发表论文。两年后，她应邀分别在24届美国烧伤学会年会和53届美国大学外科医生协会年会上宣读了自己专注研究的新理论一一“烧伤休克延迟复苏应与细胞保护措施同时进行”的论点，在国际烧伤界引起轰动。该理论运用于临床后，使烧伤患者严重内脏并发症发生率由47.5%降至23.3%，治愈率由77.5%升至90.0%。

自身的勤奋，加之良好的学习环境，夏照帆的技术能力突飞猛进，短短几年时间，她在烧伤休克发病机理的理论研究和实践工作都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她率先在国际上证明了应用分子生物学技术研究烧伤休克动物急性期反应质基因表达与调控;建立了可同时检测烧伤休克动物重要脏器细胞膜功能、离子代谢和能量代谢的体内多核磁共振波谱技术;率先提出并证明“烧伤休克延迟复苏引起再灌注损伤”的理论，阐明了烧伤休克延迟复苏造成多脏器损伤的机制。

1994年学习结束，导师凯瑞科教授希望这位“最优秀的中国留学生”能留在美国，相信其“定会征服世界”，但夏照帆还是依然选择了回到祖国母亲的怀抱。她耀眼的才华，使其成为了美国德克萨斯大学医学中心历史上第一位外科华人女客座教授。

20年后，夏照帆在中国以中华烧伤外科学会主任委员的身份，主持学术年会之际，邀请了导师参加活动，此时已出任过国际烧伤学会主席和美国烧伤外科学会主任委员的老师依旧对外宣称，“我确实为她（夏照帆）感到骄傲！”

三

学成归国的夏照帆依旧是一名军人，她依旧回到了第二军医大学附属长海医院。这所与共和围同龄的上海知名医院，成为夏照帆工作生活30多年时问的根据地。

军人果敢、奉献的品质，依旧是夏照帆性格作风的写照。学问和患者成为吃完早饭后日常生活的“两翼”，几乎占去了她的所有时间。

烧伤后产生的全身炎症反应和脓毒症的治疗，一直是困扰医学界的一大难题。在国家杰出青年科学基金、国家自然科学基金、上海市医学领先学科基金资助下，夏照帆通过研究，在国内外首次系统阐明烧伤后机体促炎和抗炎反应失衡的发病规律及其信号转导机制，并制定出包括减少前炎性细胞因子产生和免疫调理在内的临床综合防治新方案;提出并证实急性期反应蛋白具有调控炎症反应的作用。该研究成果获得2002年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研究成果在全国20多个省市自治区、100多家医院推广应用，降低了严重烧伤患者脓毒症和多器官功能衰竭的发生率和死亡率。

如何让烧得体无完肤的皮肤能够宛若新生？夏照帆把研究方向拓展到了创面修复领域，大胆探索可以替代人体真皮组织的人造皮肤，她和团队成功研制出微孔化异体无细胞真皮替代物，提高了移植物的存活率。这对治疗增生性瘢痕十分理想，首次用于大面积电烧伤者的皮肤修补即大获成功，被国际医学界誉为又一大创举。

在实验室，夏照帆夜以继日攻克一道又一道难关。在手术室，她争分夺秒挽救一个又一个生命。烧伤外科是长海医院的传统优势学科，也是一个要随时准备应对灾难性突发事件的科室。

2005年，“麦莎”台风袭击上海，夏照帆带领团队连续作战，一刻不休地救治了118位化学烧伤人员;

2006年，东北大兴安岭火灾，她作为总后特派专家连续三个星期对火灾中被烧伤的34名武警官兵进行救治;

2008年，上海842路公交车火灾，她带着团队坚守在病房里20多个日夜，让10多位严重烧伤的市民“浴火重生”;

2012年，广西桂林发生了震惊全国的小学校门爆燃事件，她正遇院士申报的关键时间，但依旧二话不说，赶赴事故发生地区，马不停蹄展开施救;

2013年，夏照帆当选中国工程院院士，但她的口头禅依旧带有军人烙印：院士就是战士，必须召之即来，来之能战。

2015年，天津滨海新区爆炸事故。她半夜10点抵达天津，拎着行李直奔病房，在抢救大爆炸事故伤员的数个日夜，她每天只睡3到4个小时，吃饭时问不超过10分钟。“睡几个小时就会耽误病人一辈子啊，闭上眼全是这些火海里抢来的生命，让我如何能合眼！”

四

医者仁心。

在公众的视野中，企业家和明星才是慈善事业的主角。像明星的粉丝能记住自己偶像的每一次公益活动，为之点赞和宣传。但科研工作者的事迹，往往要主动上百度，才可能找到一鳞半爪。

2015年，台湾新北市重大粉尘爆炸事件和天津海滨新区“8·12”爆炸事故发生后，夏照帆积极响应烧伤学界泰斗盛志勇院士的号召，和王正国、付小兵四位院士组成的“盛志勇烧烫伤慈善基金会筹备委员会”，分别捐赠数千万元的医疗救助物资。不论什么情况下，她的心里，关爱永远排在第一位。

2018年，夏照帆当选第十三届全国政协委员，她依旧以关心患者的生死为己任，提交《构建军民融合创伤救治体系，提升我国创伤救治整体水平》的个人提案，建议通过整合军、地创伤救治优势资源，构建国家创伤救治新体系。

创伤是我国青壮年的首位死亡原因，每年因创伤死亡人数高达70至80万人。“轻伤致残、重伤致死比例过高，表明我国创伤救治水平还远低于发达国家，存在很大的提升空问。”她在提案中指出，时问是创伤救治中非常重要的因素，伤员创伤后前1小时在临床上称为“黄金1小时”，在这个阶段内进行的现场急救、途中转运、急诊救治十分关键。在“黄金1小时”内，前10分钟起着决定性作用，被称为“白金十分钟”。她认为这些理念仍未深入人心。同时，各医疗机构救治标准不统一，救治方案存在明显差异。

夏照帆在提案中建议：通过军民融合建设三级创伤救治中心，构建以国家级创伤救治中心为关键节点的覆盖网，各级创伤救治中心按救治层级分别组建创伤专科。除此之外，她还建议分阶段建设我国创伤救治智库，实现全国性创伤救治学术及管理情报信息储备、分析和决策功能。在國家创伤救治大数据分析基础上，组织创伤领域专家制定创伤救治流程、技术等系列规范和技术标准，并对创伤救治专科医护人员实行强制性规范技术培训和认证制度。

即便身为院士，夏照帆依旧想患者所想，急患者所急，这些年在提高治愈率和降低致残率方面双管齐下，主持研发了一批烧伤修复新技术和康复器具。为了帮助全国各地的患者，60多岁的她在线上成立互联网专家团队，通过互联网手段帮助更多患者解决难题。

2018年8月19日，中国首个医师节。中国医疗保健国际交流促进会互联网医疗分会在微医平台启动“感恩有你身边好微医”全国推选活动，微医、乌镇互联网医院推出包括夏照帆在内的“10位拥抱互联网的医学大师”。细致入微，点亮生命，夏照帆院士和团队的努力没有白费一一数以万计的患者在夏照帆院士和团队的帮助下，恢复了健康，回归了社会和生活。

医者仁心，大爱无疆。

国家杰出青年基金获得者，国家百千万人才工程第一、二层次人选，教育部长江学者计划特聘教授，全国巾帼建功模范医师，全军首批高层次科技领军人才……在众多头衔和荣誉的背后，夏照帆其实生活的很朴素，就像那位邻家的老奶奶，爱心是她写在脸上的幸福和藏在胸口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