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琪瑞
话说又一年初春,苏州来了位新任太守叫潘宪,此人生得是气宇轩昂,一表人才,端的是少年得志,春風满怀。据传,他是新科进士,初入仕途,就外放到江南这富庶之地姑苏城来,自然是乐不可支。可不承想乐极生悲,一日,潘太守升堂审案,忽感身体略有不适,一阵眼花目眩,案子审到一半,他神情恍惚,视物模糊,最后竟什么也看不见了。潘宪不得不退堂安息,大管家潘安不敢怠慢,速速延请姑苏城内有名的郎中,开了汤药服用,又扎了神针,前后折腾七八天光景,病情非但没有见轻,反而越来越重,到后来几近失明。有人说,苏州方圆医治疑难杂症者,非叶天士莫属,不论何种无名怪病,都手到病除。潘太守和夫人急不可耐:“快快有请,什么条件都答应!”
两匹快马飞奔至叶天士位于吴中的“种福堂”,大管家潘安叩请神医出诊。叶天士简单问询了经过,特意了解潘宪京官外放情况,沉吟道:“哪有这样延请名医的道理,须得两排光鲜亮丽的仪仗队,另备明轿暗轿两乘而来……”
潘安不敢做主,连忙回府禀报老爷和夫人。潘宪面有愠色:“来头不大,派头不小,乡野村医竟然自作自大,哼!”
夫人劝道:“老爷不用生气,或许此人真有本领,先应允下来,若治不好老爷目疾,再重罚不迟……”
两排幡旗招展、威武雄壮的仪仗队逶迤而来,一大一小两顶轻暖小轿也随后而至,姑苏城中老百姓没见过请郎中这么大的排场。到了种福堂,叶天士却不以为然,捋一捋胡须,对潘安不紧不慢道:“堂堂一方名医,怎能这样轻慢?太守大人患有眼疾,不便亲自来接,难道不能派夫人前来?”
任凭潘安和主簿磨破嘴皮,叶天士就是一句话:“非夫人来接不可!”
大管家和主簿不得已又是打道回府,和潘宪一说,潘宪暴跳如雷,连骂叶天士不识抬举,猴子戴礼帽──假充人!又把大管家潘安和主簿一顿臭骂,直气得眼冒金星,差点儿跌倒。夫人得知后,连忙劝慰:“只要能治愈老爷的眼疾,我亲自去接又何妨呢?”
紧接着,潘府重整旗鼓,再备暖轿,浩浩荡荡第三次来到姑苏城西南的种福堂。三番两次折腾,天已至掌灯时分,还没等夫人下轿去请,朦胧灯影里大管家潘安附耳说:“叶天士和徒弟已经分别上了轿子。谅他再不敢妄自尊大,不识好歹!”
及至到达潘府,天已完全黑了下来。潘宪在书房卧榻之上,听得门外嘈杂,间或几声狗吠,知道接来了大驾光临的什么“神医”。忽然大管家潘安慌里慌张闯了进来,惊呼:“不好了,老爷,夫人接来的是‘狗医生!”
潘太守已是等得极不耐烦,不由厉声喝问:“什么狗医生,大呼小叫的?”
主簿也跟了进来,补充道:“岂有此理,这个叶天士太狂妄,太侮辱人了!竟然派来一只狗给大人看病……”
那夫人再也不是原先的矜持模样,边抹眼泪,边向潘太守诉苦。原来那顶八抬大轿抬来的,是穿了叶天士衣服的他的爱犬黑耳!
潘太守闻言怒不可遏,暴跳如雷,耳闻厅堂那边传来接连数声恶狗的吠叫,挥舞着手臂咆哮着:“快将那畜牲乱棍击死,速速派人缉拿戏弄本府的奸佞小人叶天士!”
当此时,只听门外有人道:“且慢、且慢,我来也!”屏风一闪,叶天士已到卧榻之前,“太守大人,您闪目细看,草民叶天士登门请罪!”
众人怒目相向,叶天士微微含笑,用手指了指潘太守,说:“你们不用这样看我,问问太守大人,我这爱犬黑耳医病效果如何?他现在眼睛看清人了吗?”
潘太守忽觉心窗大开,眼前一片光明,书房中几个人讶异之情历历在目,更有面前恭立的一位清瘦刚毅的老者:“咦,我的眼睛复明了,我能看见你们了!”
“眼是心之窗口,眼疾实乃心病也,大人所患应是‘暴盲症!”叶天士揭开潘太守的病根儿,“心者,神之舍也。过喜则神散,目故失明。大人这番莅任苏州太守,想必是大喜过望了吧,加之百废待举,连日来操劳过度,以致暴盲──唯怒则阳气逆上,故必得大怒,方可抑阴而伸阳……”
“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激怒您,并非无礼,戏弄大人,实为治好您的病啊!”
潘大人听后,转怒为喜,尽释前嫌,并下令重金酬谢神医。
“罢了、罢了!唯愿太守大人勤于职守,清正为官,造福姑苏一方百姓,也不枉叶某人一片殷切之情……”
言毕,叶天士牵着他那只机灵爱犬黑耳,乘上一顶轻便小轿,消失在早春料峭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