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月
《看不见的人》是典型的身份危机小说,无名的主人公尽一切努力去定义自己,找回被否定的身份,最终意识到已经失去了想要追求的身份,而自己一直以来的真实身份只是一个看不见的人。主人公寻找身份的经历是曲折而艰难的。在探寻身份的过程中,他主要经历了身份危机的四个阶段。
第一阶段,主人公的身份是作为生活在美国南部的黑人学生。他坚信自己可以通过对代表权威阶级的白人谦卑顺从而得到他们的认可。然而,对白人绝对服从的信仰却使他犯了大错,并被开除。带着校长的几封推荐信,主人公仍然相信通过努力便可在白人世界中打下一片天地,于是毅然踏上前往纽约的火车。[1]
第二阶段,主人公的身份是油漆厂工人。在纽约,他拿着推荐信却四处碰壁,最后才发现是布莱索校长的阴谋,其心中布莱索“黑人领袖”的形象立即坍塌。几经周折,他终于在油漆厂谋得一份差事。此时的他依然相信自己能够通过努力工作融入白人世界。然而,在与老锅炉工和工会之间错综复杂的矛盾中,主人公被人暗算受伤住进了医院,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他陷入深深的迷惘之中。
第三阶段,主人公的身份是作为“兄弟会”的发言人。出院后,一个偶然的机会,主人公几经压制的情绪爆发,做了一场精彩的演讲,顺理成章地加入了“兄弟会”。[1]在这里,他当上了发言人,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一席之地,却被上级突然叫停,并且被警告发言时不要掺杂自己的思想,只说上层让说的话即可。于是他终于顿悟了——他只是兄弟会的一个傀儡玩偶,他的唯一任务就是盲目服从,如同他之前对待所有白人那样。
最终,主人公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实际上是地下看不见的人,认清他一直在追求白人的人生价值,而不是他自己的人生目标。身份探寻的失败启迪了主人公:是时代创造了黑人身份。经历了社会生活的磨练,主人公逐渐从幻想走向现实,他认识到一个人可以通过尊重自己和面对自己来找到自己的价值。
《看不见的人》是美国非裔作家艾里森从自己和周围人的亲身经历中提取素材,创作的一部关于出身卑微的黑人青年在白人主宰的世界中苦苦追寻自我身份的小说。小说中包含了大量关于后殖民主义的事实,使读者意识到黑人的苦难不仅源于白人的直接殖民剥削,而且还源于一种新型的剥削形式,可以称之为“看不见的后殖民剥削”。从后殖民主义的观点来看,主人公探寻身份失败的原因主要有三点:种族主义,“他者”身份和不确定身份。
主人公探寻自我身份失败的主要原因在于他是一个在种族主义世界中长大的黑人。真正的障碍是存在于白人和黑人之间的种族偏见,就像一只看不见的手紧紧地扼住主人公的命运。小说中,诺顿先生是一名富有的白人,他捐了很多钱来创办这所学校。从诺顿对黑人的态度和话语来看,我们很容易能感受到根深蒂固的种族歧视。诺顿假装慈悲为怀,把自己的命运和大学里所有黑人的命运联系在一起,并以此作为他捐赠学院的理由。在车里,诺顿对主人公说:“你是我的命运。”所以,他并不把黑人视为有用的个体,相反,所有黑人的命运都属于诺顿本人。显然,当大学主人的目的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不是帮助黑人摆脱困境。
一些批评家认为诺顿的歧视是另一种种族主义,这种种族主义指的是一种微妙、柔和、复杂的支配他人的方式。弗朗兹·法侬认为,种族主义总是指基于两个群体之间的差异,以及一个群体优于另一个群体的观念的企业和政治行为。因此,心中有此观念的人不仅坚信自己比别人优越,而且瞧不起别人,不愿与他们保持联系。此外,他们也把自己的文化和传统视为世界的主流,试图同化他们不喜欢的其他部分。因此,另一个群体的文化和传统被那些有种族歧视的人所排斥和忽视。
在这部小说中,由于种族主义,白人认为自己是世界上的优等民族,而黑人则是低于他们的一类,黑人必须按照自己的命令、方式和意愿行事。小说的主人公是一个在白人主导的世界中长大的黑人,因此有必要对小说中的种族歧视和偏见进行分析。从小说的开头到结尾都存在着种族歧视,主人公对种族主义的反应在不断变化,从接受和认为种族主义是合理的到觉醒并决定与之抗争。虽然小说的主题不是与种族主义和白人的斗争,但种族主义是黑人寻求身份的主要困境。
赛义德的东方主义能帮助压迫者和被压迫者认清自己的形象。赛义德认为,在每个时代和每个社会中,身份的建构涉及对立面和“他者”的建立。在后殖民主义观点中,“他者”是一种基于自我与他人之间的多样性和社会等级制度的隐性暴力。这里的暴力不仅仅是指身体上的攻击和打斗,也是指一种难以捉摸的心理攻击,这种心理攻击似乎比真正的武器更有影响力。因此,人们的生活,甚至整个世界都深受所谓“冷暴力”在许多方面的影响。更重要的是,它还可能加深白人和黑人之间的差距,加强对方的自卑感和自我优越感,这必然会使他们不正确地认同自己。因此,在主人公寻找自我认同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受到一种无形的意识形态力量的影响,这种力量被称为“他者”。
小说中,当主人公是油漆厂的工人时,对颜料颜色的描写引人注目。黑人努力工作,为白人谋利,而白人反过来统治黑人。埃里森通过赋予黑色和白色的象征意义来展示两种文化之间相互依存的关系。[2]通过对比两种文化,我们可以发现白人文化占主导地位,而黑人文化则被视为“他者”。埃里森以“我是一个看不见的人”这样的句子开始他的小说。第一句话自然暗示了小说的主题——主人公失去了他的真实身份,变得看不见了,因此被白人认为是“他者”。
作者将主人公身份危机分为两种“他者”,一种是上文所述文化身份,另一种是社会身份。[3]作为一个老黑奴的孙子,他的第一个身份是一个无辜的高中生,被白人边缘化。当主人公被一所本土大学录取时,他开始了寻求“他者”的社会身份的第二步。由于身份的不同,主人公在社会中的价值也在不断变化。尽管他试图为了某种身份而融入任何社区,但在白人面前,他仍然是一个看不见的“他者”。相应地,他作为一个人的尊严和个人性格也受到白人的侮辱。由此,我们可以简单地了解到黑人在生活中所经历的艰苦的冒险,事实证明,黑人被剥夺了权利、地位甚至身份。
从霍米·巴巴的“第三空间”理论中我们可以得知,这些美国黑人青年在黑人社区中出生,而在白人教育机构中学习白人文化,到最后他们既不属于黑人也不属于白人,而是作为“混杂”属于“第三空间”。[4]因此,“第三空间”中的不确定身份也是主人公看不见的身份的一个诱因。当白人文化与黑人文化交织在一起相互矛盾时,就会发生碰撞。尽管这两个社区有着相同的历史、语言甚至政治形式,但它们仍然相互排斥。这种多元文化社会是所谓的“第三空间”。
当主人公被卷入世界与所谓的“第三空间”时,他容易产生双重意识,这是对大多数黑人处境的正确表达。一方面,第一个声音是人为地塑造了主人公的形象,“谦逊是进步的秘密”,这种观点来自于强势的白人。在这种渴望的鼓舞下,主人公勇敢地进入了当地的黑人大学,怀着致富的雄心,自豪地站在被他当作“黑人领袖”的布莱索校长面前。正是这种信念支撑着他去北方谋生,在那里他期待着赚一大笔钱来支付他的大学学费。后来,正是这个声音促使他加入兄弟会,通过自己的努力和演讲才能实现自己的抱负。另一方面,与第一个声音相比,另一个声音处于从属地位,这对于他在小说结尾的突然觉醒是很重要的。这种声音可以看作是他内心深处的真实声音。自从祖父去世以来,他的警告一直困扰着主人公。即使主人公获得了黑人大学的奖学金,在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候,他仍然梦见了祖父向他展示了一封推荐信,内容和校长写的推荐信一样,以此来提醒自己的处境。在主人公寻找身份的一生中,这两种声音交替出现。当黑人获得权威白人的肯定或奖励时,他的从属声音就会被权威声音打败,然而,当他被白人欺骗和抛弃时,他的从属声音又出现了。这两个声音构成了“第三空间”。在寻找身份的过程中,第三空间中身份的不确定性也成为主人公探寻自我身份失败的重要因素之一。
《看不见的人》真实地反映了黑人寻找自己身份的艰难历程,揭示了身份的危机。在小说中,主人公没有一定的地位和名字,从某种意义上说,主人公对自我追寻的探索经历在整个非裔美国人中是普遍的。小说通过叙述主人公遭遇的经历来探讨身份问题,而不断的冲突和危机揭示了主人公对自我身份探寻从纯真到觉醒的过程。
主人公探寻身份失败的原因在于,作为一个生活在种族主义根深蒂固的白人社会的黑人,他有着文化和社会身份双重的“他者”属性,因此,在“第三空间”中,他真实身份既不是美国人也不是非洲人,而是一个看不见的人。一些人认为,“艾里森希望黑人作家能够通过黑人生活的描述向读者表明黑人的阶级地位,以利于黑人的觉醒”,[4]但实际上,小说中的主人公并不局限于自己的种族、阶级群体或者仅仅是指自己,而是代表着现代社会的每个人。每个读者也是如此,不管他们的皮肤是什么颜色,来自哪个国家,在这个多元化和等级阶级制度的社会中,这个年轻黑人的命运也许代表了所有人类的命运。正如主人公在小说结尾对所有种族、性别和阶级的读者说的那样,“谁能说我不是替你说话,尽管我用的调门比较低?”[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