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长“下海”

九马

金山银山不如绿水青山。最近，江南星城市在集中力量整治环境，说要不断提升城市面貌，还给居民们一个蓝天、碧水、净土的好环境。就在这当口，星城米女镇突然传出了一条爆炸性新闻：星城市环保局副局长何世俊辞职下海了。堂堂的环保局副局长，有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坐上这个宝座，何世俊却毫不在乎地拱手相让了，这究竟是唱的哪一出呀？

一时间议论四起，众说纷纭。有人说何世俊出了经济问题，被反贪局盯上了，不得已而为之;有人说何世俊是清华博士，眼界高，一个市局的副局长根本不在他眼里，他辞职是去攀高枝了;还有人说，现在政府对环境抓得紧了，像何世俊这样的副局长要是没有一点作为，再坐在这个位置上恐怕也难了，他是知难而退;更有人说何世俊有作风问题，被妻子发现了，怕事情闹大，才辞职的……就这样事情越传越神，越传越离谱，那吐沫星子简直能把何世俊淹死。

这天，何世俊的妻子冯芳哭哭啼啼来找公公诉苦，一进门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倒起了苦水。何世俊的父亲何长明是村里的老支书，从二十多岁做村支书，一干就是三十多年。如今虽然已年逾古稀，但为人秉性依然和年轻时一样，一身正气，刚正不阿。现在见儿媳妇哭得这般委屈，气得他双眉紧锁，浑身直哆嗦。心想，世俊平时为人厚道，做事踏实，怎么会变得这般不可理喻呢？想到这儿，何长明掏出手机拨通了儿子的电话：“世俊，你给我马上回家。”

电话那头，何世俊犹豫了一下，说：“爸，我现在正忙着，晚上回去。”

都辞职了还忙什么？何长明刚想问世俊在忙什么，坐在沙发上的冯芳走过来，将手机递到他跟前，说：“爸，你看，世俊正在忙着和人约会呢。”

何长明接过手机，见上面是一段视频，视频中，儿子何世俊正和一名年轻女子在河里划船呢，这下他再也忍不住了，对着自己的手机怒吼道：“兔崽子，你今天不回来，以后就不要再回来！”挂了电话，何长明问冯芳视频是哪来的，那女的是谁？

冯芳说，那年轻女孩叫朱英，是何世俊的助手。冯芳早就怀疑他们关系不正常，所以让她的闺蜜跟踪他们，没想到真的被她猜中了。何长明听了，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心想都四十出头的人了，还好意思划船约会，也不怕把河里的水给弄脏了。

可是，左等右等，直到太阳偏西，快要吃晚饭的时候，何世俊才匆匆赶了过来，一进门就问：“爸，找我有什么事？”

何长明心中像压了块石头，绷着脸说：“你现在翅膀硬了，想辞职就辞职，想搞外遇就搞外遇，根本没把我这把老骨头放在眼里。”

俗话说，“说话听声，锣鼓听音”，何世俊听出父亲话里有话，赶紧解释说：“爸，我都四十出头了，工作上的事情我自己会把握好的。我辞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至于你说的外遇我就不明白了……”

“你不明白，看看这个就明白了。”何长明掏出手机，嘴唇哆嗦着说，“我从二十多岁做村书记，三十多年来从没做过昧良心的事，可你才做了几年副局长，尾巴就翘到了天上了，竟然干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丢人事！你叫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何世俊接过手机看了一眼，脸色一下白了，气呼呼地说：“我知道了，肯定是冯芳回来造的谣，看来这日子真的没法过了。”何世俊把手机往桌上一扔，语重心长地说：“爸，我是你儿子，难道你不了解我？至今我还清晰地记得，童年时村里的小河河水清清，甘甜爽口，鱼虾肥美，到了夏天，你就带着我们下河游泳。可如今，河水变黑变臭了，鱼虾不见了，就连鸭子也不敢下河了……我们的经济上去了，而这代价也实在太大了。作为主抓环境的副局长，我哪有心思去划船约会，何况我岳父去年才刚刚病故……”说到这里，何世俊眼睛红了，扭头摔门而去。

见儿子说的情真意切，何长明有点懵了，难道是冯芳误会他了？不料，第二天早上何长明刚从菜市场回来，冯芳的電话就打过来了，她在电话里哭喊着让何长明快过去，说何世俊要拆她的厂房。说起来冯芳也算是个女强人，和何世俊结婚以来，开过饭店，做过超市，三年前又成立了一家喷塑公司，现在也是米女镇上的女企业家了。何长明不明白，这么能干的老婆，儿子怎么还不好好珍惜呢？

挂了电话，何长明开着电瓶车直奔冯芳的公司而去。此刻，公司内已乱成一团。何世俊拿着木棍把车间里的工人全都赶出了厂房，不管冯芳怎么阻拦，他根本不予理睬，说这个厂房非拆不可。正在这当口，何长明匆匆赶来了，冯芳像抓到了救命稻草，扑到公公跟前哭喊道：“爸，你快劝劝世俊，他想离婚我没意见，可这个厂是我辛辛苦苦建起来的，要是拆了，我真的不想活了！”

见此情景，何长明也顾不上多问，抢上前拦住儿子：“世俊，你到底要干什么？冯芳哪儿对不起你，你非要这样难为她！”

见老爸又来干涉了，何世俊急得直摇头：“爸，你不了解情况，别来添乱！”

“我不了解情况，我添乱！”何长明气得从旁边抄起一把铁锹，向儿子劈头盖脸地砸了过去。不想砸偏了，铁锹“砰”的一下砸到了墙边的喷塑机上，直震得墙上的灰尘乱飞。屋里的人全捂住嘴巴往外跑，到了屋外，一个个咳得直淌眼泪。

经过这番折腾，父子俩都冷静些了，何世俊对冯芳说：“今天我可以不拆厂房，但你绝不能再生产。这是危房，随时会发生意外，到那时后悔就来不及了。你不能为了眼前的利益什么都不顾，你想想你爸是怎么死的，难道这血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吗？”

冯芳的爸为人本分厚道，只有冯芳一个女儿，把冯芳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冯芳结婚后，他就跟着女儿女婿过。后来冯芳开喷塑厂，她老爸白天在车间帮忙，晚上就睡在门卫上。何世俊对冯芳说，喷塑厂粉尘多，污染重，爸年纪大了，别让他老是待在厂里，会影响身体的。可冯芳不以为然，说车间里这么多工人，不是都好好的吗？去年她老爸的肺上出了问题，虽然去医院看了一年多，最后还是没能救回来。

难道亲家的病真的跟污染有关系？现在听儿子这么一说，何长明猛然想起，最近镇里正在狠抓拆违章整治环境工作，难道冯芳的厂房也属于拆迁范围？如果真是这样，街道办王主任为什么不来，而要让世俊亲自出面呢？为了弄清事情的真相，何长明马不停蹄来到了街道办，可偏偏王主任不在办公室。街道办的工作人员告诉何长明，说最近王主任一直在下边跑。环境治理涉及面很广，有违章建筑，有厂房老化，有环评不达标的……王主任每天亲临现场，协调指挥。说到这儿，工作人员欲言又止地说：“虽然政府治理环境的决心很大，但有些事情还得你老支书多多支持……”

这话何长明听着觉得怪怪的，我一个退休的老头子，能帮什么忙？

就在何长明以为事情风平浪静了，不想麻烦又接踵而来。这天，何长明正独自在家喝茶看电视，忽然微信朋友圈里跳出一条新闻，说原环保局副局长为整治环境，以身作则，亲自开着铲车拆除妻子的厂房，不慎将妻子砸伤，现已送往医院……

何长明一看时间，就在十分钟前，点开视频一看，只见厂房一片狼藉，地上还有斑斑血迹……他顾不得多想，骑上电瓶车来到厂里，那些在收拾厂房的职工告诉他，冯芳已被送到第一人民医院了。

何长明急匆匆赶往医院。刚走到病房门口，就见儿子灰头丧气地坐在那儿，他跑过去挥手就要给他一个巴掌。可手刚举起，就被人抱住了。“大叔，你消消气。”来人正是街道办的王主任。王主任告诉何长明，他听说这里出事就马上赶过来了，据他了解，这事不能怪何世俊。

何长明冲王主任瞪起眼睛，意思是何世俊开车拆房子砸妻子，这事不怪他怪谁呀？不料就在这时，令人意外的一幕出现了。冯芳头上包着纱布，从病房里踉踉跄跄走了出来，来到何长明跟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流着泪说：“爸，这事要感谢世俊，要不然真的会出人命的……”

原来，米女镇自整治环境拆除违法建筑开始，王主任就觉得压力山大。大伙都知道，王主任和市环保局的何副局长是老朋友，关系非同一般。眼下，大伙都看着冯芳：她拆我们也拆，她不动我们也不动。这下真的把王主任为难死了。何世俊得知情况后，亲自找到王主任，让他放心大胆地干，冯芳的工作由他负责做。

但何世俊没有想到，冯芳为了眼前的利益，说什么也不肯拆厂房。于是，何世俊提出辞职，就是不做副局长也要拆掉老婆的厂房。冯芳见何世俊动真格的，就听信闺蜜的歪主意，说何世俊搞婚外情，要逼着冯芳离婚，想以此让公公何长明出面，来阻止何世俊的拆迁计划。

可人算不如天算。就在今天早上，冯芳不顾何世俊的劝解，依然打开厂房，让工人们准备恢复生产。何世俊得知后，开着厂里的铲车堵住车间的大门，大概是铲车的震动力大，车间里的一块楼板竟然断裂掉了下来，砸在地上，有块碎片飞起来擦伤了冯芳的额头。其实，何世俊早就发现，冯芳的喷塑厂不仅厂房陈旧，环境污染，特别是那些粉尘已将顶上的楼板都腐浊的斑驳脱离，要是不及早拆除，迟早会出大事的。

冯芳哭着说：“我真是财迷心窍啊！当初，世俊劝我不要让爸待在厂里，我根本不听，后来得知爸的病就是粉尘污染引起的，我却又不敢说。今天楼板突然断裂把我给震醒了，如果不把环境治理放在心上，恐怕真的会出大事的，甚至会影响到我们的子孙后代啊！”

事情终于清楚了，可何长明心里却还有个疙瘩未解开，他拽着王主任走出病房，打开手机给王主任看那段视频，说儿子辞职可能和这个女人有关系。王主任看着视频，莫名地哈哈笑了起来，他对何长明说：“何叔，你想知道真相，晚上我带你去看。”

晚上，王主任带着何长明坐上一条小船，沿着镇边的小河划了起来。划着划着，何长明发现前边也有一条小船，仔细辨认，前边的船上正是儿子和朱英二人。他们不像在幽会，反倒像是在做一件很认真的事情。只见他们划一段停下来，用手电对着岸边照一会儿，再继续向前划。

王主任说，何世俊调到环保局后，他就开始关注环境问题。他发现，这些年星城的经济是上去了，可环境却变得越来越糟糕。如果再不抓紧治理，恐怕以后会变得污水成灾了。好在何世俊所学的专业是新能源技术研究，对水质检测、环境保护有研究，经过两年多的准备，他决定辞去副局长之职要用自己学到的本事，为家乡画一幅“蓝色水图”。辞职后，他就马不停蹄和朱英着手在周边的河道做起排查工作了……

王主任的介绍让何长明感慨颇深，当初他们只知道搞开发抓经济，却忽略了周边的环境保护。是啊，金山银山再多也不如绿水青山养人啊！想到这儿，何长明突然问王主任：“听你这么说，这兔崽子和朱英还真没有什么事情？”

王主任哈哈笑道：“何叔，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嘛，刚才冯芳已经說了，那都是她和闺蜜编出来的。其实你早就知道，朱英是我的未婚妻，何局长是我们的大媒人。”

何长明也哈哈笑了，他仿佛已看到了当年那蔚蓝的天空和清澈的河流了……